众人退出二堂,只有公西赞名厚颜留下讨茶汤喝。
柯斜摆了摆手,马凉自觉地让开位置,站到天井的偏僻角戒备。
至于冯京,则是主动到了凤州别驾郭故道寮房附近盯梢。
他没有任何证据,只是本能地觉得,这个老汉看起来不像好人。
“下官查了当日上一任刺史坠河的记录,经过反复推敲,锁定了当天在场的梁泉县泽农(注1)章叔三。”
“章叔三水性极好,赤身在故道河可以游半天,身材也与上一任刺史相近,不是近看肤色,从背面大约分辨不出来的。”
“事发之后,章叔三偃旗息鼓了一旬,然后在梁泉城的暗娼处流连了半个月。”
柯斜分茶,缓缓吃了一口,驱开一些寒意,慢慢梳理公西赞名给出的线索。
逻辑是通顺的,普通泽农去暗娼那里光顾,了不得就是一两天,毕竟那也得要开销的。
没有横财,普通人不会逍遥那么久——即便档次不高。
公西赞名此刻说出来,除了邀功,更是要柯斜拿主意。
柯斜的指肚轮番敲击案几,隐约有律动之感:“法曹的具体事务,本官不插手,也不许任何人插手。该吊着还是该收网,你一言而决,出事了本官兜着。”
外行指导内行是大忌,可惜没几個外行能忍住指手画脚的欲望,于是很多经被歪嘴和尚念歪了。
柯斜不想念歪经,只能将权力下放了。
公西赞名微笑着吃完整碗茶汤,脸上的横肉颤抖,舒畅地吐了口大气:“好茶!使君,还有一事需要禀报,州法曹盯梢的老司法发现,还有梁泉县衙的人在盯着章叔三。”
柯斜指了指公西赞名,没说话。
刁滑老吏就是如此,柯斜但凡少下放点权力,公西赞名这话就未必能出口了。
这年头,谁不留一手,防着自己的功劳被别人截了?
公西赞名的发现,倒让柯斜对梁泉这个附郭县生出了浓厚的兴趣。
有些事啊,经不住琢磨。
上一任刺史“坠河”时,梁泉令昝君玄也正好在船上,加上公西赞名的发现,是不是巧合得让人心头发毛?
柯斜搁下茶碗,吐了口大气:“大胆推理,小心求证。”
这种指向不是太明确的话属于官话,僚属做事全靠自己理解,错了就是僚属没悟对,属于油泼铜镜——可滑了。
做对了嘛,功名都是上官的。
但这一次,柯斜还真没有推卸责任的意思,他只是怕隔墙有耳。
公西赞名郑重点头,显然领悟到柯斜所指。
一张发黄的信笺悄悄递到柯斜手里,公西赞名伸出两根手指头。
柯斜看到,信笺上标注了上半年沙金的收取数量,虽然没有落款,字体却比较眼熟。
结合公西赞名的提示,柯斜将信笺与别驾郭故道挂上了钩。
在法曹官吏交流前,柯斜就已经怀疑郭故道了,但拿到实质上的证据还是第一次。
当然,证据不足,想凭此扳倒郭故道还有难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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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州参军事陈钱的审核,依旧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司仓参军萧余典的脸色不大好看。
之前取笑龙亚仁时笑得太大声了,轮到自己时才知道,陈钱的角度很刁钻。
他还兼管着功曹的职责,范围广到自己都挠头。
别的不说,官吏考课这一条,法曹都出了那么大的乱子,他怎么也得扛点责任的。
祭祀、道佛都好说,学校却让人脑壳疼。
不算诸县学,仅仅是州学,经学生名额四十人,医学生名额十人,却从来没满过。
仅仅这一条,萧余典就被陈钱写得一身过错。
“参军事,这事不能怪本官啊!”萧余典欲哭无泪。“整个凤州,加上今年出生的人口也才刚刚过万,本官去哪里找那么多学子啊!”
千分之五的要求,看上去似乎不高,可这是识字率低下的大唐!
还有四个县学要分去近八十名经学生啊!
陈钱的意见,还将凤州仓曹没有检查过诸蒙学、小学(注2)教材,列为过失之一。
天晓得那些教材里,夹杂了多少私货。
“今年的公廨田都栽种了吗?会不会受冻?”
“凤州的四个市,度量校准了吗?这个市令不够勋官五品。”
“还有,仓督的家底不够厚啊!”
萧余典有气无力地解释,市令通常取勋官五品,没有五品时可以向下取勋官六品。
按律令,仓督是应该取身家丰富者担任,可凤州就难找到那种标准意义上的身家丰厚。
陈钱不是吹毛求疵,可凤州自身条件摆在那里,萧余典也没奈何。
柯斜慢慢踱到仓曹:“参军事查出的问题,有能力的改正,没能力的书写说明,以备监察御史查证。”
萧余典恍然大悟。
可不,经过陈钱的梳理,有问题的地方都浮现出来了,哪怕是改不了的,也能坦然面对御史的盘查,那不是好事吗?
柯斜郑重地提了个醒:“本官不管往年有多少亏空,明年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