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阳县虽富裕,曾县令的家却并算不大,只有小小的三进院子,花草不少,但摆设却不算奢华。
在下人的带领下行走在其间,许玥看似目不斜视,其实已将四周的景色收于眼底,心中却是有了计较。
一县之长的品级是正七品,俸禄和各项供给杂俸折银加起来一共是八十两左右。
当然,还有一些灰色收入,比如下吏的孝敬还有商户借后宅女眷之手加的干股。
这些不算入其中,算是大家默许的“正规收入”。
但若是曾县令也参与了贩卖私盐,断不会如此简朴,便是有意遮掩,细微之处也会体现出来。
穷者骤发,其势难掩。
许玥袖子内的手一下一下,摩挲着腕间的流珠,冰凉的质感让她的心更加沉静下来,笑意微显:
——事已成一半了!
走过一道回廊,下人弯腰恭谨的示意许玥进去。
门内,曾县令一身家常衣裳,见到许玥,心中一动。
刘主簿向许家求亲不成下了黑手,让许氏一族去服苦役的事,作为县令,自然是瞒不过他的
对此,曾县令嗤之以鼻,预备着看好戏。
刘主簿这种小人,长期困宥一地,壁如井底之蛙,自以为天空只有那一点大,其实目光短浅至极。
莫说许玥是新科解元,风光正盛,士林之中名气甚大。
一封信过去,处置一个小小的县中主簿,谁会不给他这个面子?
便是不谈这些,刘主簿恐怕连许解元的师门出身都不知道!
冯氏名门大族,出仕者如过江之鲫,据他所知,许玥长期受教于那位冯公,还有其师门长辈无一不是凡物。
这下,刘氏怕是要自讨苦吃了。
望着眼前芝兰玉树一般的少年,饶是被拒了结亲,曾县令也起不了什么恶感,温言请人坐下:
“贤侄今日来寻老夫何事?”
心里计量,若是来让自己出手,答应还是不答应……
许玥一开口便是石破天惊,差点让曾县令从椅子上跳起来:
“启禀县尊,学生今日冒昧前来,是为告发县中主簿勾结姻亲,触犯国法贩卖私盐之大罪。”
“其罪甚大,罪人又阴有党羽,所以学生才暗中前来。”
贩卖私盐,不分主、从犯,皆腰斩弃市,家中妻儿子女流往边疆,非大赦不可回。
一瞬间,这句刑律从曾县令脑中浮现了出来,让他悚然而起,剩下的话都听不见了,只有四个字在脑中回旋:
私盐大罪!
自立朝以来,每一次揭出私盐都变成了大案,杀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而且,死的可不仅是贩私盐之人啊……
他突然感到了一股从骨头里泛出的寒意,曾县令知道:
自己怕了。
上首的目光已然带上了恨意,许玥却还有闲心喝了一口茶,入口清甜,竟是菊花茶。
方才抬眼,气定神闲的加了一句:
“此人忝为朝廷命官,却冒天下之大不韪触犯国法,实乃罪大恶极。”“
其同犯正是姻亲程家,两人狼狈为奸,一人走通渠道运来私盐,一人借主簿官职之利贩卖谋利。”
等等,只有两个人?
从许玥的话中找到了关键的字眼,曾县令剧烈跳动的心慢慢恢复正常,坐回了椅子上面。
牵扯的人如此之少,说明这起贩卖私盐之案不大。
不牵扯什么王公重臣,只是两个贪婪的小官吏胆大包天而已,那就好办了,甚至是他立功的机会!
中年才中进士,出身普通又无贵人提携,曾县令本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只能在州县之中打转。
致仕之前,能升到一任正六品通判就不错了。
如今,却正有一个立功的机会摆在面前,岂不让他心潮澎湃。
曾县令还是不放心的问了一句:
“贤侄所言为真?”
“若有不真,岂敢在县尊面前狂言。”许玥轻轻一笑,似是自嘲:
“且学生亦是肉体凡胎,家中不显,若无把握怎敢来举主簿之罪?”
说着,叹了一声:
“实在是刘主簿逼人太甚。”
言下之意便是,她也不是什么达官显贵之家,这个贩私盐的案子,若不是真的没有太大危险,许玥也不会来举报。
见曾县令松了口气,眉眼中闪过一抹喜色,已是相信了。
许玥冷眼看着,垂下眸子:
人生有不同,如不能切中关键,任是如何劝说也不会达成目的。
如曾县令这样的人,伤天害理的坏事干不了,最多收一点小贿赂,还想为民办一点事,不愧对所学的圣贤之言。
但要他冒着生命危险去为国为民,这却又是妄想了。
这便是“常人”。
她从前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
收拾好心情,曾县令从激动之中回过神来,突然想起,这都是许玥的一面之言。
没有证据如何能定罪?
当他把疑惑问出口,许玥从袖中抽出一叠纸张,上面记载了程家的账本、来往信函,和下人的口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