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衡只浅寐了一会儿。
她醒来时,茶室内空无一人,琴声不再,只余一杯凉了的清茶。
她正要找玉昭霁在哪儿时,门外进来了一人。
玉昭霁微笑着,温雅从容,如清风般令人见之忘俗,坐在希衡对面:“睡得可好?”
“很好。”希衡道。
其实修士不太需要睡眠,修士打坐吐纳便是休息,但是,如若修士完全不睡觉、不用餐,彻底脱离四时伦常,也并不是一件好事。
在修士彻底修成神、仙之前,忘记人的身份,对他们百害无一利。
希衡按了按额心:“你每次弹琴,都能令我安定心神、舒缓放松,一不注意便睡了。”
玉昭霁反倒很开怀,他喜欢看希衡在他身边时放松、因他的琴音入眠的模样。
玉昭霁起初学琴,只是以琴言志、陶冶情操,毕竟焚霁魔刀主杀伐,而他的位置,注定了他不可能成为杀戮的机器。
现在,倒让他发现琴音的另外一个好处。
玉昭霁道:“本就是安神之曲,你喜欢听便好。”
在二人说话时,茶室外响起叩门声。
茶师清柔的声音响起:“二位,青杏帘招出了新茶,敢问二位是否要一试?”
玉昭霁看向希衡,希衡道:“本就是我请你喝茶,结果反倒累得你替我弹琴。”
玉昭霁道:“荣幸之至。”
希衡则让茶师进来。
茶师端着茶道六君子进来,所谓的茶道六君子,是茶匙、茶针、茶漏、茶夹、茶食、茶桶,有些茶肆还会为它们取更风雅的名字。
茶师的手法极好,胸有成竹,一套简单的动作仿佛已锤炼过千百次。
她一边做事,一边介绍这次的茶:“此茶是我们青杏帘招特意制的新茶,江山烟雨楼的江老板来喝过一次,都特意讨了一包带走。”
她轻轻点茶:“此茶妙就妙在,有的人喝了之后会悲从中来,有的人则心花怒放,千人便有千面。”
希衡好奇:“如你所说,江山烟雨楼的江老板,是哭还是笑?”
茶师言:“悲从中来,无可断绝。”
那日江雪臣颠倒步伐,离开青杏帘招,他从不喝酒,辛辣的酒会破坏他的舌头,让他疏于对茶的敏感。
可是那日一出青杏帘招,江雪臣便直奔酒坊。
他要了最烈的酒,喝得酩酊大醉,不知今夕何夕。
那日,江山烟雨楼整日未开张。
整个皇朝的人都知道,滴酒不沾的江老板喝酒醉了,他喝的那种酒也因此一售而空,至今都难以买到。
只是,那些人不知道,江雪臣的醉不是因为那酒,而是因为他在那碗茶里,看见了一个令他难以忘怀的女魔。
说话间,茶师已经制好茶,请希衡和玉昭霁慢用。
玉昭霁让她下去。
他率先品茶,喉韵绵长,极快回甘,这的确是不错的茶,但是按照玉昭霁挑剔的眼光来看,也仅仅算不错而已。
回甘之前的涩过于轻浮,也就显不出回甘后的清甜。
紧接着,玉昭霁却看见茶碗中有圈圈涟漪、云雾漫然,恍然成为了仙境玉湖一般。
他一顿,这时希衡面前的茶杯也发生了变化,她已经一口茶下肚,见状道:“原来是这样。”
“青杏帘招用了幻心叶杂糅在茶叶里,幻心叶和茶叶味道极像,一般人难以分辨。茶盏也是特制,用了成影粉可留像。”
“还算精巧的小心思。”希衡道。
皇城有江山烟雨楼的存在,其余茶肆维生艰难,也难怪他们另辟蹊径、出此奇招。
“幻心叶的作用是,让人想到心里最想见的人,成影粉制成的茶盏则可以留像。”希衡拨开茶盏面上的云雾。
她注意到玉昭霁一直一言不发,希衡刚要问,便见到玉昭霁面前的茶盏处云雾散开。
茶盏水面上,出现一个白衣女剑修,她在杏林之中练剑,落英缤纷、白杏翩然,落到三千剑光底下,便都成了陪衬。
这是希衡本人。
玉昭霁想的,是她。
希衡要说出口的话顿住,玉昭霁早就对她吐露过心意,也不害臊,甚至将自己的茶盏往希衡面前推了推。
“你要凑近点看么?可以看得更清楚些。”他神色自然道。
希衡:……
多谢,大可不必。
她现在不只不想凑近看,甚至想离茶杯远一些,有些不好意思面对玉昭霁这样赤诚、热烈、毫不避讳的情意。
等等,不好意思?
希衡指尖凝住,发现了自己的变化。昔日她教导弟子,教导剑道是一往无前,希衡本人的性格也是如此。
她很少出现不好意思的情绪,在希衡的眼中,一切都是可以解决的。
以前除魔时,难免需要调度四方,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希衡不擅长交际,她从来都是直言,有什么话直接说,她不会不好意思,别人知晓她的性格,也不会认为是刻意为难。
但今日,希衡面对玉昭霁,却浮现了这样的情绪。
她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似乎是因为玉昭霁一而再再而三以炽烈、热忱的情意,自己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