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开山膝下只有一儿一女,其中殷元是他中年所出,目前还未成婚,自然也未有子嗣,相府能被称作孙少爷的有且只有玄奘一人。听素心说玄奘出了事,温娇一怔:“说清楚些。”
素心道:“我给叶四娘送完吃的后,回府里给小姐取书,刚一回万花楼,就被夫人叫了去。夫人说,净业寺那头传了话来,道是咱们孙少爷早起吃了口凉透的胡饼,吃坏了身子,人病得起不来,连话也说不出。寺里会瞧病的和尚看了,没法子,乱轰轰地闹着去外头请郎中。夫人知道后,叫世子带了相熟的太医去给孙少爷瞧病,开了药吃了,也还是昏睡不醒,眼看着越来越……”她不敢看温娇的脸色,“夫人问小姐,何时去看看孙少爷?也就是这几日的光景了,见一面,以后也有个念想。”
这怎么可能?玄奘日后可是如来的徒儿金蝉子转世,观世音菩萨钦点的西行取经人,要是让他早早的因为吃块饼而食物中毒嘎了去,十二年后谁去取经?谁去五指山救猴儿?唐僧九九八十一难里,也没有这一难啊。
温娇总觉得哪里不对,但玄奘的病势摆在那里,好歹也是这个身体的亲生儿子,过去两次相会里给她留下的印象颇佳,果真一病不起,连殷夫人都点了名,她这个做娘的再推三阻四不去瞧瞧,委实说不过去。
可明知陈光蕊要找人对付她,她就这么带着几个怎么看怎么娇弱的丫鬟出门,也是不妙。温娇沉吟半晌:“我收拾收拾,这就去净业寺。素心,你去吩咐备车。明心,你去袁令那里,就说,我要借他的逢吉一用。”
待温娇急急赶到净业寺时,红日西沉,堪堪已近日暮。她对知客僧道:“贵寺的住持可在?请通传一声,便说妫川郡夫人得知贵寺的玄奘法师染病,特来探望。”
知客僧还记得她,知道这是本寺的大施主之一,这些日子以来没少往寺里捐钱捐物,闻言连忙往里让。不一时住持也赶了来,见到她,心照不宣的道:“玄奘法师的禅房在后面,请女施主随老衲来。”
温娇急切问道:“玄奘如今到底怎样,我只听说他病得起不来床,我阿娘请来的御医开的方子也没用吗?”
住持叹道:“玄奘牙关咬得死紧,什么都吃不下去。勉强掰开牙关,喂了药进去,并不见效用。现如今镇日僵卧着,身上冷冰冰,只有心口还有一把活气。老衲指了位颇有气力的僧人照看着,擦洗也方便。辩机那孩子向来与玄奘法师最是要好,看他病重,还自告奋勇要亲自来照顾,被老衲说了几句,还眼泪汪汪的。”
听这情形,竟是堪堪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唐僧九九八十一难里,有这一关吗?
温娇心一沉,握了握笼在宽大广袖下的短剑。
转过几重佛堂,终于到了僧人们所住的禅房。净业寺人多房少,本来是四人共居一间,因玄奘重病,为方便照顾起见,住持便把其他三人挪了出去,只留玄奘与那看顾他的僧人住着。
住持到了玄奘所居的禅房外,敲敲门,道:“玄奘,妫川郡夫人来看你了。”
里面鸦雀无声,数息之后,只听一个低哑的嗓音开口:“请进。”
这声音仿佛憋了一颗麻核桃在喉咙里似的,又闷又哑,委实不大好听,应是照顾玄奘的那位大力僧。见住持推门而入,温娇正欲抬步跟上,忽听院中高树上“噗啦”一声,她倏然回头望去,见一只乌鸦正在收敛羽翼,蹲坐在树梢上。
瞳孔微缩,温娇眼神微沉,心头有些发紧。
“妫川郡夫人,玄奘在等你。”住持停步,催促道,面上隐有哀戚的神色。显然在他看来,玄奘已在弥留之际,只是拖着一口气不散,等着见自己的生身之人最后一面。
温娇暗暗一咬牙关,跟了进去。
“砰!”身后的门陡然关闭,将暖融融的夕阳霞色截断在了门外。房内的光线立时一暗,她立刻回头,见一位陌生僧人关了门。她望来时,对方正好微低了头,昏暗的光线里,很难辨认出对方的样貌,以温娇的目力,也只看清对方新剃的碧青的头皮,和瘦削的尖尖下巴。至于身形,因笼在宽大的僧袍里,同样很难看出。
温娇淡然地挪开视线,三步并作两步,赶去到了僧床前。玄奘正躺在那里,铁青的脸上不见一丝生气。她咬咬唇,去探他的鼻息,指尖颤得像风中的枯草叶。
微弱到几乎辨不出的气流,冷得刺骨,一点也想象不出是从活人的肺里呼出来的。
“我的儿啊,你这是几生造下的罪,几世遭逢的孽,要吃这等苦楚啊!”温娇用力掐了自己一把,只觉眼眶干涩,挤不出泪,于是她取出早就准备好的薰了茱萸的手绢蒙住脸,辛辣的气息迎面罩来,冲得她的眼睛和鼻子酸得难以忍受。她立刻抑扬顿挫地哭了起来,声韵之凄厉,感情之饱满,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住持点燃了油灯,见状不禁动容,轻声念了句佛号,不住的叹气摇头,悄悄地退了出去。合上门,把空间留给这对有缘无分的奇异母子。
温热的泪水溅到玄奘的手背上,仿佛惊醒了什么,那死灰色的指尖有着微微的颤抖。
温娇看见了,眼神一凛,口中兀自哭哭啼啼:“儿啊,你还这么年轻,怎么就舍得抛下阿娘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