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华亭一言不发地离开了队伍。
狷素急了:“好容易排了半天,又不排了……”
见陆华亭只是挪到了芳歇那桌的队尾,狷素松了口气,道:“这小子毛都没长全,哪有本事给燕王殿下看病?刚才那个老头看起来更靠谱。”
“小狷,你看这几桌哪一桌开方快,哪一桌排队多?”陆华亭似笑非笑地打断。
“当然是这小的快……”狷素闭嘴了。
小郎中接诊动作快,排队的人还多,可见每日找他看诊的人比老郎中们多出许多。大概率是这小郎中医术高妙,在邻里间颇有口碑的缘故。
陆华亭的脑子比旁人转得快,燕王府人早就心服口服。
桌案后,芳歇向草垫的方向看了一眼,像是被泼了一头冷水,再抓药开方时,长睫盖下,表情十分失落。
陆华亭看着他,眼中有泠泠的笑意闪过。
这小郎中,与群青认识,且不是一般的熟识。
看清楚此节,陆华亭低头,继续展平那易皱的衣袖。本以为裙下之臣就两个……
没想到宫外还有。
芳歇每隔一会便抬头看一眼,终究越来越失望,他从抽屉里摸出几包药,交给一旁捣药的侍药小童,嘱咐了几句,便不再抬头。
逆着人潮,小童提着药包出了门去。
“狂素人呢。”陆华亭忽地问。
“不是给殿下买点心去了?这么久不回来,手脚够慢的。”狷素看见那侍药小童追出去,明白了陆华亭的意思,“要不您在此处,属下跟着他,去追那位戴羃篱……”
还未说完,陆华亭止住他:“你在我身边。要排到了。”
说着前面的病人也已离开,陆华亭撩摆坐在芳歇面前。
四面都是生人。
这种陌生又混乱的环境,简直是刺杀的绝好良机。最近针对燕王府的刺杀极多,狷素会意,亦步亦趋地跟着。
“哪里不适?”芳歇问。
陆华亭停顿片刻才说:“代人问诊。”
“什么症状?”
陆华亭注视着芳歇:“初始无恙,症状缓发,十日后两膝酸软,腿骨阵痛;一年后精力不济,头痛缠绵。若急火攻心,则倒地抽搐,涎液倒灌,有性命之危。请问这大概是什么样的病症?”
狷素懵了。今日不是来替燕王殿下求治脸的方子的吗?这一长串是什么东西?
芳歇还是那副不大高兴的表情:“光凭口述,判断不了。除非病人亲自过来,让我诊脉。”
随即,狷素睁大眼睛,看着陆华亭拉起袖子,将自己的手腕送到芳歇面前。
芳歇也不多话,搭上他的脉,片刻后蹙眉:“位浮无力,快慢无常,忽隐忽现,像……中毒。”
“什么毒?”陆华亭追问。
“不知道。”芳歇干脆地回答,“我医术不精,只能治疗日常杂症,郎君想确诊,找别人去吧。”
“你听说过‘相思引’吗?”陆华亭似毫不意外这答案,笑道,“好像是一种蛊。”
“蛊是蛊,毒是毒,病是病。”芳歇不客气地说,“我是看病的,不懂解毒,至于蛊,那是苗医养的虫。郎君先去分清这三者的区别,再来考我。”
“某这人喜欢同人闲聊,聊着聊着就跑偏了,郎君勿怪。”陆华亭却是一笑,暗中止住狷素,同芳歇赔礼,这才给燕王求方。
芳歇低头写方。一朵凋零的夏花从窗外滚落,掉在陆华亭的衣袍上。
陆华亭垂眼,端详着这朵花。
他微微出神,想起上一世他离世时前的日子,正是百花凋零。
他的最后时日,过得非常不好。身体如风中烛火每况愈下,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许多事情不及做,还叫孟观楼逃狱跑了。
李焕紧赶慢赶地加快了登基的速度,朝服冠带送到他床边,可还是来不及了。
登基大典,他站不住一炷香的时间就昏了,不久陆相殡天的纸钱洒满了喜庆的宫廷。
全盘筹谋的错乱,都因他二十六岁那年,鸩杀了一个细作女官,拜她给他下毒所赐。
那之后,他杀人越来越快,越来越急,被杀者滚地求饶有之,痛哭流涕有之,都叫人提不起兴趣。混沌之时,倒是频频梦见那一日。
夏日燥热,昏闷的蝉鸣中跪伏的绿影,单薄得仿佛一吹就能散去,却无声扑上来,化作刺进心口的暗剑,很静,又带着透心凉意。
闭上眼,就能回忆起那让人头皮发麻的感受。
距群青的死,不过十个月而已。
逃狱的人没捉回,新朝堆积成山的政事尚未处理,他却已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陆华亭倒不怕死,连他的死,也在自己的掌控中,便从没想过会以这种方式中途退场。
这种时不我待、全盘失控的感觉,真是糟透了。
吐出最后一口血时,他只攥紧床沿下令,将群青的棺椁从地下挖出来,他要葬进去,外面拿铜钉钉死,叫人唱诵做法。他要让此女和他一起封死在棺椁内,以免下了阴曹地府找不到人报仇。
怎能想到,会有回到三年前这般神奇的际遇。
圣临元年的阳光,从窗外抚摸着陆华亭的侧脸。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