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搞政治的人,脸皮得厚,身段得软,还要有一颗强大的心。
所以,在一群明白人的中间,桓熙才能够旁若无人的为自己开脱,说得一本正经,好像加赋于民一事真的与他无关,而是权翼在自作主张。
王猛倒也不惊奇,一切都在按着剧本来走,他正色道:
“梁公,所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权翼主张加赋于民,也是为了尽早终结这个乱世,又何错之有!
“如今不过是让关西百姓每年多出两匹布,梁公便心生不忍,可曾想过,此时此刻,关东千百万百姓正被胡人奴役,日夜盼着王师!”
桓熙哑口无言,久久沉默不语。
此时,王猛看向大堂内的僚佐们,目光扫过众人,显然是在逼着他们表态。
大家当然知道二人是在演戏,毕竟谁会相信王猛、权翼居然会一起站在桓熙的对立面。
“梁公!王令君所言有理呀!”
“权中书一心为国,还请梁公明察!”
众人自是毫不迟疑的与王猛站在了一起,大家都知道加赋于民,真正得到实利的人并非王猛、权翼,而是桓熙。
桓熙见到这一幕,仿佛是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他摆手道:
“你们都下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王猛闻言,随即告退,自是回去了尚书台处置政务,他总揽梁国庶政,如果不是桓熙一定要他来大将军府演这场戏,王猛还真的不愿意为了这事耽误时间。
桓熙就是太看重自己在民间的风评。
依王猛看来,加税就加税,何至于搞得这般麻烦。
此番加税,也不过是按照晋制来收取户调,江南百姓一直以来都是每户每年纳布三匹,绵三斤,他们还不像关西民众一般,能够分配公田,这么多年,日子不也过下来了么。
不过,也正是东晋的赋税太高,才会发生淮南的流民劫持地方官员投奔姚襄一事。
当天,桓熙与王猛在大将军府的一番对话就被有心人传播了出去,一时间舆论哗然。
当然,幕后主使是谁,不言而喻,没有桓熙在背后推波助澜,哪怕当时人多眼杂,也不可能传得那么快。
翌日,桓熙下令,在长安城中遍贴告示,让百姓们自由评议,是否应该为了收复山河,而适当的增收赋税。
说是让舆论来决定这件事情,可在没有网络的古代,话语权出现在桓熙手上,出现在百官手上,出现在世家豪族手上,唯独就是不在民众的手中。
对于现阶段的梁国来说,主张收复山河,便是最大的政治正确。
无论是官员,还是豪族,他们并不在乎桓熙加税,哪怕户调向江南看齐,也不过是每年多征收一点布罢了,为了这点事情得罪桓熙,这不值当。
而民众大多都是盲从的,当官僚阶级、士人阶级都在旗帜鲜明的支持加税,并为之赋予崇高的使命的时候,民众们也只能选择随波逐流。
其实,桓熙在背后也做了一点小小的工作,他暗中派人在长安城中不断的宣讲在自己北伐以前,后赵在关中的暴行,勾起民众对过去的记忆,煽动起他们对关东百姓的同情。
至于有没有人对加税不满,自然是有的,但他们也就只能在家发些牢骚,在背后骂权翼几句,除此之外,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因为他们没有话语权,想要让自己的话让别人听见,只能发起暴动。
然而,这次加税且不说事出有因,在长期轻徭薄赋的政策下,一次加税就要发动起义,也属实太小看了民众的忍耐力。
永和十二年(公元356年)正月初五,桓熙在听取了民间的舆论与意见之后,终于下达诏令:
自今年起,雍、秦、梁三州民众的户调,由每户纳布一匹,绵三两,提升为每户纳布三匹,绵三斤,向江南看齐。
凉州作为西北边地,按照晋制以规定数目的三分之二缴纳。
河西鲜卑、河套鲜卑、铁弗匈奴每帐缴纳布一匹,可用兽皮等价替代。
至于民众关心的田租、牲畜税、商税,暂时并未上调。
诏令一经公布,各地百姓也算是放下了心来,看似户调上涨了三倍多,但那是因为之前定的足够多,只有晋朝户调制度规定的三分之一还不够。
况且只是户调上涨,民众还是能够承受。
在诏书颁布的当天,桓熙乘坐马车来到权府。
权翼得到府中管事的通禀,匆匆出门相见。
桓熙板着脸问道:
“除夕时,我在未央宫设宴,你为何不来?”
权翼回答道:
“梁公让我归家反省,草民自问未曾醒悟,因此不敢出门半步。”
桓熙无奈道:
“今日我专程登门拜访,子良难道不应该请我进门先吃一盏茶?莫非子良还在记恨我免了你的官职?”
权翼戏谑道:
“这不是在等梁公的郎卫先往府中搜寻一番,确保了安全,才能恭请梁公进门么。”
桓熙闻言,笑着锤了他一拳:
“好啊!如今与我这般生分了是吧,我如果连你权子良都信不过,也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