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温曾经派人征辟谢安,只是被谢安委婉谢绝,如今谢安接受桓熙的邀请而出山,自然是让桓温心生不悦。
他没有在酒宴上明言,而是等到酒过三巡,宾客们纷纷告辞后,独自留下了谢安。
桓温强忍内心的恼怒,问道:
“此前,老夫使人征辟安石出山,安石以志在山水为由相推辞,今日又怎生前往长安,是嫌老夫没有诚意,还是认为我并非明主,不值得你谢安石辅佐!”
虽然桓温将事情说得严重,但谢安并不惊慌,他只是看了一眼厅中的随从,好似有难言之隐。
桓温见状,屏退左右,随后道:
“此间只有你我二人,无需有所顾虑,凡事尽管直言。”
谢安这才道:
“回禀楚公,谢某之所以不曾拒绝梁公,非不愿,实不敢也。”
桓温闻言挑眉,好奇道:
“安石此话何意?”
谢安于是向桓温解释起了桓熙是如何逼迫自己,面对前往长安为官与服毒自尽两个选择,他只能接受桓熙的征辟,而并非是轻视桓温。
桓温哑然,许久,他才叹息道:
“熙儿行事,不甚讲究。”
自古以来,征辟讲究的是你情我愿,哪有对方不肯出山,就逼迫对方服毒自尽的道理,但桓温又不得不承认,桓熙这个法子确实行之有效。
毕竟于公于私,
谢安根本就不敢死,倒不是说他贪生畏死,而是谢安一旦被桓熙逼死,对于桓、谢两家,尤其是谢家来说,与桓熙因此结仇,必将是致命的打击。
桓温所言,谢安不敢附和,否则便是当着桓熙父亲的面,嚼桓熙的舌根。
谢安笑道: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自当心存变通之法。”
桓温双目一亮,索性与谢安坐而论道,桓温原本只是想要从中考校谢安的才学,然而他越谈越是投机,不知不觉,一整夜已经过去,倒是辛苦了在外奉茶的奴婢。
天色破晓,桓温不曾尽了谈兴,但是人到中年,力不从心,他感慨道:
“自王景略以后,老夫所识之人,当以安石为最,今日方知,先父所言非虚。”
实际上,谢安与桓家别有渊源,桓温的父亲,桓熙的祖父桓彝就曾在谢安幼儿时,称赞他说:
‘此儿风神秀彻,后当不减王东海。’
王东海即王承,出自太原王氏,是曹魏司空王昶之孙,被誉为东晋初年第一名士。
当然,士人之间相互提携、称赞后辈,也是常有的事情,否则他们的子侄又如何扬名,借此步入名士的圈子。
当初桓温不也是在襁褓时,因为哭声洪亮,而受到了温峤的盛赞么。
只是桓温称谢安是王猛之后,自己所见到的最为出色的人物,不难看出,在桓温心底,还是认为谢安不如王猛。
实际上,别说是谢安了,就算桓温自己面对王猛,也常有自愧不如的感觉。
毕竟像王猛这样在军事、治国、谋略三方面都拉满的人物,放眼整個历史,都是少之又少。
谢安同样久闻王猛的大名,时人称赞道:
攻城略地,异族降服,此桓熙之功也;政治清明,百姓安乐,此王猛之劳也。
对于王猛的才能,谢安同样是推崇备至,桓熙入主关中时,可以说是百废待兴,能够有今日的兴盛,王猛居功至伟。
因此,谢安也清楚,自己尚未立下功勋,不可能单凭一席对话,便能压过王猛,只道:
“桓简公盛赞,安石心存感激,故而勤学苦读,不敢松懈,唯恐有负先贤的期望。”
桓彝在被叛军杀死后,朝廷追赠其廷尉,谥号为简,故称桓简公。
桓温闻言,微微颔首,一时之间又忍不住故态复萌,向谢安发出邀请:
“安石不妨与老夫同往襄阳,老夫必将委以重用,熙儿知道,定然不会怪罪。”
然而谢安还是婉言谢绝了桓温的好意:
“楚公厚爱,安不胜感激涕零,奈何谢某有诺于梁公,岂能半途而废,还望楚公见谅。”
谢安精明着呢,桓家父子之间,桓温守士族之间的规矩,讲究风度,这样的人物,你可以与他摆事实,讲道理,而桓熙行事不择手段。
如果谢安抛弃桓熙,转投桓温,难保桓熙不会记恨在心,终有秋后算账的一天。
如今桓家父子各有一方势力,但桓温的这份基业,终将还是由桓熙继承,
得罪储君的事情,智者不为,西汉时期,汉文帝宠臣邓通的故事可谓人尽皆知。
当汉文帝毒疮发作时,想让大汉棋圣汉景帝为他吸脓。
景帝死活不愿意,最终是由邓通主动请缨,不顾污秽腥臭,为文帝吮疮。
因此,景帝心怀怨恨,曾经在文帝一朝富甲天下的邓通,在景帝即位后,却被没收家产,饿死街头,遭遇使人唏嘘。
王猛、邓羌拒绝桓温的招揽,自是因为与桓熙的深厚情谊,而谢安则完全是为了明哲保身。
桓温见谢安婉拒,也不强求,他这点小心思,桓温并非不懂,桓熙挖梁国的将佐,自是轻而易举,而桓温想要挖桓熙的墙脚,则是千难万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