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仲礼打算直接进城去县政府,但因为坐了周氏的马车不方便,所以大家商量还是在城门外一里远近处分手比较妥当。
陈三爷下了车,周氏递给他一个小小的手绢包,说:“这里面没有多少你且拿着,想必有用得到的地方,虽入不得眼,总比你身无分文好。”
仲礼接过来用手一捏知道是钞票,叹口气说:“姓朱的欠我,太太却赠我,这个情义陈某记着了。咱是晓得好坏的汉子,你看以后便知道。”
“我可没心思替那老鬼还债,再说他那样对你又哪里是这点子能还得了?”周氏冷笑道:
“我只替我儿积点德,好叫他日后可以做人罢了。陈三爷若是说情义,我晓得你必来报这个仇的,到时看你怎样救我们母子逃得生天,莫叫我们替他背债便是你的报答。
往后再见时莫要再‘太太、太太’地生分,我娘家名字叫橘红,你记着。”
说完,带着幽怨地望他一眼,拍拍车帮子,老丁扬鞭喝叫一声,那两匹牲口迈动八条腿,踏着尘土很快消失在官道侧的店铺后面。
自去年夏国民政府的军队付出李桐那个团的重大代价重新夺回县城后,到冬季才陆续有商贩回到南门附近经营.
多是支个棚子开张做买卖,只有个别原来的老商户在自家的断壁残垣中用泥砖垒砌起简陋的草屋开张,但规模和热闹程度依然远不如前。
由于收复之战南门附近被破坏最严重,陈三爷几乎没见到几间像样或完好的房子。
有名的至顺旅店二层客房惨兮兮地到处是烧焦的痕迹,一问才知原来被打偏的炮弹掀了屋顶又引起火灾,亏得众人救援及时。
如今只剩下一楼营业,简单卖些包子、茶饭维持,老板说到伤心处叹气不已。
仲礼好意,本想劝解说如今太平可以做生意了,谁知老板苦笑着告诉他保安旅抽丁当兵,自己三个儿子被拉去两个,四个伙计也给带走一半。
另外县里根本不体恤他们的难处,抽税依旧如前。照现在这样仅够勉强度日,哪有余裕腾出手修复楼上客房?
“奇怪,保安旅的兵役是按各区、乡人头派下的定数,又没打仗死人要补充,做什么拉人?三丁抽一,哪来的规矩?”仲礼非常奇怪。
“这位客人不知道?据说本县派去随中央军围剿山区的那个团在前线死光啰,要找人来重建呢。”老板认真地告诉他。
“放屁!”仲礼勃然大怒,“砰”地拍了下桌面,震得辣椒壶挑起老高,被旁边的阿萍使劲拉下袖子,笑着说:
“老板你别和他说,他这人较真呢。”等老板走开,阿萍低声道:“三爷你急什么?那人啥也不懂,说这些听来的话。咱先吃饭,进城后再讲。”
仲礼听了不吭气,忍住性子等人上来米粥和菜包子吃,心里纳闷:哪个王八蛋在咒老子呢?
伸手拿了个包子在嘴里咬一口突然停住了,陈三爷跳起来跑到门口叫:“是坛子吗?过来、过来!”
“哎呀,三哥,你怎么在这儿?穿成这个样子我简直认不得啦!”被他叫住的青年惊喜地上下打量着、左手撩起大褂前摆快步跑过来,要拱手行礼却被他一把扯进店内。
“阿萍,这是我们村里馄饨老张的独生子,我们都叫他坛子。嘿,你小子学徒学得不错,看起来也混到穿长衫啦?”
“托大老爷和三哥你的福,还算好。现在已经不学徒啦,在刘先生手底做个跑腿的伙计,名字挂在咱们货栈上哩。”
“哦!”
“三哥你这是……从哪里来的,怎么穿身种地佬打扮?”张坛轻声问。
“说来话长。”仲礼转过这个话题问他:“刘先生在城里吗?”
“没有,他现在身子不好不常来,一般都待在西陈家集。这里如今管事的是刘先生的哥哥叫刘永合,大家都称他做大先生,我是专门给他俩跑联络的。”
“哦——!”仲礼沉思着没说话。
张坛瞧瞧阿萍又看他神情,试探着问:“三哥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要不,我去把大先生找来见你?”
“我先问你,这位大先生做事怎样?”
张坛笑了,回答:“做事很细致、得体,如今同官府里也熟络了。三哥是没见过吧?你放心,这人比大管账更稳重、想得深,数也记得极清楚。”
“好。”仲礼点点头:“我本来想先去政府报到的,不过这几日发生的情形叫人有点吃不准,我看还是先找个稳妥地方安顿下,叫大先生来见我。等了解情形后再说。”
张坛说:“好!您要找稳妥地方何不去城关西厢里的庆得来旅馆?那里既少闲杂打搅又最干净,上回永严师傅经过我安排住那里,他老人家满意得很哩!”
仲礼表示同意。于是大家匆匆吃完东西,张坛领他们来到庆得来安顿。
老板听说是陈家的亲戚,立即十分热情亲自接待,安排他们住在楼上套间,开北窗一看,后面是条小河直通西水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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