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后来我们查过,你这个营因此一仗名闻天下,确实相当不易。”苏昌文肯定道:“可你也让我们受了很大损失呀。
本以为一个加强营就可以解决,谁知反而因损失过大被你们给包围在金鸡岭下面,先后派去两个营解围都损失近半。
还好你们也打累了,不然搞不好要弄到你兄弟两个面对面拼刺刀的地步也未可知!”
“哪里是累了,是因为长官怕我们吃亏,下死命令停止进攻、后退三里!……哎,等等,你说什么,总不会我家老五那时就在对面吧?”
“可不是,”苏昌文压低声音悄悄地说:“就在最初和你交手的部队里。他奉命带一个连加强给那个营,一开始你俩就过招了。
他报告说,从一个快死的白军伤兵嘴里听说对手是淮西营,可那时部队已经冲不出去了,只好坚守待援。
嘿,他没告诉我那营长居然是他三哥。
不过还是不说的好,那一仗打烂了,他们师的指挥员很生气,后来听说情报部门的负责人和他们的营、团长都被下令撤职了!”
“原来我的弟兄没白死呵,至少让对手记住了淮西营。”仲礼苦笑道:
“你知道吗,红军也让我损失了上百人呐!可是,小苏哇,大哥可骗得我好苦,差点就让我和五弟面对面地刀兵相见!”
“怎么,你,原来一直不知道他在红军那里?”
“嘿嘿,看来咱们俩都有不知道的事情啊?我那位大哥!怪不得他先前说话时……。”
“谁在背后嘀咕我呢?耳朵好痒啊!”话音从外面传来,门打开时寿礼揣着袖子笑着走进来,回头对身后吩咐:
“春姑,倒碗开水就成,不必费心找茶叶了。葫芦也回自己屋里去吧,这里有常顺伺候呢,不要紧。”关上门来到床前。
仲礼往边上让让,说:“大哥你坐。”寿礼点点头挨着他坐下,伸手捏捏被子,问:“怎样,这小屋冷不冷?三弟,回头再送套铺盖来,他有伤的人身子怕冷。”
“没事、没事。陈先生真是个细致的,不过这已经不错了,我挺满意的。多谢你兄弟,请别再为我费心好吗?”
“那可不行,我俩不照顾好你将来可没法子见五弟了。”仲礼半开玩笑地说。
“该说的话都嘱咐过了么?”寿礼问仲礼。
“是,差不多都说了。”
寿礼转过脸来对苏昌文说:“小苏,从今天起你可不能叫我‘陈先生’喽,要同别人一样称呼‘陈老爷’知道吗?”
“明白了,就像叫他‘陈三爷’那样。”苏昌文见他严肃的样子不禁微微一笑:“真有意思,一个红军,现在却……。”
“和一个土豪、一个白军军官坐在一起,对吗?”寿礼接着他的话说道:
“小苏,你要想平安地躲过这险情,就再休提这些词,否则被谁不小心听见的话,很容易让人家起疑心的。
我们大家都费尽心机地想让你无声地湮没于人海之中,除非你自己跳出去告诉别人‘这里还有一个漏网的红军’!明白吗?
那警察和军队很快就会赶来,像苍蝇闻到味似的,不但会针对你,而且还牵涉到现在所有正帮你的人。”
陈家兄弟走后,苏昌文一个人安静地躺在床上想了许多。那些在自己身边甚至眼前倒下的面孔化作一个个模糊不清的影子,从他的脑海中不断飘过。
为掩护自己倒下的警卫员;不肯透露他藏身处而被捆住手脚推进池塘的老太太;双腿打断后仍用手枪吸引敌兵的刘干事;还有在轰炸中血肉横飞的供给部会计……。
可自己却安全地躺在这小屋里,接受着一个有同情心的乡绅和他白军军官弟弟的保护。这,算不算是对其他人的背叛呢?
他的后脊梁上升起阵阵寒意,好像又看到了保卫干部那张苍白的脸,听见他跳着脚声嘶力竭地大叫:“这是叛徒,是反革命的行为!”
那个家伙叫做什么来着,他努力地想,好像是什么“敏”。唉,记不大清楚了。
在这个宁静的屋子里,那些事像几年前发生的一样,尽管他知道并不遥远,但记忆似乎正在模糊起来。
他略略动一下身体,有几个地方立即火烧似地疼痛起来,让他不得不使劲闭住眼睛。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这下不敢动弹了。
灯台上的火苗“噼啵”地响了一声、晃动几下,又渐渐稳定下来。这时春姑轻手轻脚地出现在床前,仔细地盯住他看,忽然掩口一笑说:“原来没睡着呵,我还以为……。”
“咦,你居然会笑了?”苏昌文大为惊奇。
“什么话,人家本来就会笑。”她转身拉开门,小青出溜一下窜进来。“姐姐、姐姐,我把猪油拿来啦,是前两天咱们刚来时大老爷叫三牛哥送东家的,好香呢!”
“别叫唤,看让白狗听到了!”春姑麻利地撕开棉袄一角掏出几揪棉花,把它轻轻搓成两个小团。
先把一个在陈老爷喝剩的半碗开水里沾沾,然后给苏昌文嘴唇上擦抹几下,又拿起另一团在猪油罐子里点点,将蘸上的油脂均匀地涂在他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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