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胪寺内。
大周使节是名满脸褶皱的糟老头子,须发皆白,衣袍尽是尘土,看起来邋里邋遢,他席地坐在矮凳中,漫不经心喝着佳酿,半杯入口,皱起眉头,自言自语道:“贫瘠小国,坐井观天,再好的东西也酿不出美酒,好好的粮食被糟践,我大周将士有怜悯之心,帮你们倒入湖里喂鱼,这才不算暴敛天物。”
鸿胪寺官员敢怒不敢言,任由老头子奚落。
大周使节半躺在地,阴阳怪气说道:“有酒无肉,你们宁国就是这么接待上邦贵客的吗?”
一行人走进大门,仪表不凡的李白垚朗声说道:“有酒有肉是为宴,一会议完了事,自有人陪你喝酒吃肉。”
见到对方朱袍披身,面如冠玉,大周使节猜出了十之八九,皮笑肉不笑道:“你是右相李白垚?”
李白垚对他的话充耳不闻,撩开官袍,旁边跑来二人,搬来了红木宝椅,李白垚缓缓坐下,面冲大门,坐姿挺拔,双手规整放于大腿,尽显公侯气象。
鸿胪寺少卿于枳站在李白垚左手边,冷笑道:“我们李相亲自来见你一个小小的五品,快回家瞅瞅,祖坟肯定冒青烟了。”
大周使节仓促起身,喊道:“为何他坐高椅,我却要坐矮凳?不行!我乃泱泱上邦使节,要比你们高出一截!”
任凭他喊破喉咙,也没人搭腔。
阮晔朗声道:“敢在鸿胪寺内撒泼,没让你跪着回话,已经算是李相恩典,念在你年迈体弱,赏了一张矮凳,既然不想坐,那便站着回话吧。”
“放肆!无礼!粗鄙!”
大周使节气的白须乱舞,大肆声讨对方行径,“按照礼制,我应当去皇宫见你们皇帝,把本使者放到鸿胪寺,你们懂不懂规矩?”
李白垚轻声问道:“你出使大宁,意欲何为?”
虽然只是轻声慢语,可字字入耳,气势非比寻常。
大周使节感受到如山压力,依旧硬着头皮说道:“宁国本是大周藩地旧臣,在外漂泊百年,是该回归旧主,我大皇帝陛下宽宏大量,对你们宁国罪行既往不咎,只要纳贡称臣,封你们圣人为宁王,世世代代受到大周庇佑,如若不然的话,铁骑入境,一路尸山血海,直至杀入永宁城!”
慷慨激昂的一番话,反倒是令李白垚笑了笑,冲阮晔说道:“原以为来了名礼官,结果是嚷嚷着吊民伐罪的大将军,吓唬了一百多年了,仍旧是那套说辞,没什么长进,看来大周的官员,是该多读读书,品圣贤心得,免得误国误民。”
阮晔含笑不语。
李白垚瞥了一眼气急败坏的大周使节,中气十足说道:“百余年前,大周皇帝残暴失德,随意屠戮士族百姓,致使民心涣散,生活窘迫。恰逢骠月举兵来犯,铁蹄入境,寸草不生,杀穿了漠西走廊和保宁都护府。军情传到无双城,大周皇帝为了自保,竟不许将士越过英雄山半步,是我们大宁境内的世家黎民,携起手来奋起反抗驱逐强敌,才避免了一场浩劫。打完仗后,满城尸首,家家皆披素缟,十有九户无儿郎,百废待兴之际,周国大皇帝非但不帮衬重整山河,反而强迫大宁境内所有子民交粮纳税,这样的皇帝,谁能不反?”
大周使节满不在乎说道:“一百四十年的前尘旧事了,那会儿没你也没我,谁知道实情如何,兴许是宁王刘氏为了谋反,伙同骠月蛮子来演一场戏而已。”
李白垚淡淡说道:“我李家立足世间五百余年,能记住百余年的前尘旧事,那一战,我琅琊李氏两千男丁赶赴沙场,只有三百余人归来,他们当中有二品大员,有儒学大家,有十三岁高中状元的神童,无一例外,全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为了家国,他们投笔从戎,以死守护疆土。”
大周使节意兴阑珊道:“琅琊李氏的豪杰,本人略知一二,确实能称得上满门忠烈,可本官此次到访大宁,为的是化干戈为玉帛,难道李相想要满目疮痍生灵涂炭吗?”
李白垚问道:“如何止干戈?”
“简单。”
大周使节伸出三根手指笑道:“其一,称臣,其二,纳贡,其三,交出四象鼎,只要答应这三个条件,结周宁之好,大伙依旧是一家人。”
当他说完条件,李白垚眉毛一跳,慢条斯理问道:“假如不答应呢?”
大周使节呵呵一笑,撩开长袍,艰难起身,负起手,傲然说道:“如今骠月的南麓大王已被我大周勇士斩杀,左日贤王自顾不暇,三十万将士班师回朝后,会快速集结在南境。假如大宁圣人不肯以臣子自居,那么大周铁军会越过英雄山,顺着北庭都护府一路杀进。十万贪狼军都让你们焦头烂额,三十万精锐,你们挡得住吗?!用什么来挡?!”
大周使节的语气越来越高亢,越来越激烈,到了最后,似乎是在训斥下属。
李白垚双手抓住木椅把手,轻轻坐起,柔声道:“我李白垚有一个儿子,心善,大度,无求,都说他是胆小如鼠的窝囊废,关在相府几年,天天守在马厩度日,走出大门,受尽白眼屈辱,从来不曾有半句怨言。可就是这么一个窝囊废,为了守卫疆土,曾在镇魂关与蛮子血战十二天,负伤十八次。为了征讨反贼郭熙,他亲自赶赴安西,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