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岑迅速将余下档案页全部抽出。
搁板扫出一小块空余,档案被码放其上,二人均没有说话,死寂间仅存呼吸声,直至边缘模糊页码被认清,勉强依照页码顺序叠放。
时岑将手电对准第一页,笔迹稀稀拉拉,勉强可辩。
“乐园历134年,3月21日。
时云骞博士将此项目交由智识......与其夫人殷竹一起,成为继伊芙琳博士后,第二与第三位自甘献身基因融合实验的灯塔科学家......博士自愿放弃生命,而殷竹女士已经处于淋巴癌三期,癌细胞出现扩散......留下一枚八周大小的男性胚胎,也即本次项目001号实验体。时博士夫妇为其取名‘时明煦’,研究组将在代号之外,保留此姓名,愿这个孩子发育顺利、平安长大。”
“哗啦”。
是档案翻页的声音。
“我是此基因融合项目主领者申寒山,项目保密程度S级......001号实验体不容乐观,明煦还太小,胚胎发育至十五周,才可正式进行基因链间融合,最近他情况一直在恶化,大概率撑不到三周后......乐园历134年4月22日,时云骞先生与殷竹女士确认脑死亡,同24年前的伊芙琳博士一样,情况稳中向好了29天,但在第30天急转直下,并于第31天确认死亡。”
“哗啦。”
手电的光束轻微颤抖,浮尘原本于须弥间凝悬,此刻却被吐息推促得四下翻飞。
“彻底分化成F级......内脏出现融化倾向,我已向灯塔方面申请,提前对其进行基因融合,但被驳回,要求采取保守治疗......他撑不了那么久的。明煦,作为你父母的好友,我犹豫再三,最终决定......我很抱歉,孩子。”
最后一页档案,就是他们最初翻到的那张了。
“所以,”时明煦率先开口,心声低落,“所以,这里记录着你我的过去。”
严格来说,这里记录着他们真正降临人世之前的事情,铭刻着生命最初的残片。
“原来不是灯塔随机编码的名字。”时岑沉默须臾,才开口道,“小时,你我......”
“我从没在灯塔先辈的记录档案中,看见过‘时云骞’和‘殷竹’这两个名字。”时明煦开口,轻轻接过话头,“从小负责记录的灯塔研究人员告诉我,我的父母都只是不愿意留下姓名的志愿者。”
他曾以为,他和时岑都没有家庭,只代表着灯塔辅助生殖技术发展的里程碑。
但此刻,在四面无风的暗室内,在霜雪隐匿的沉默中,时明煦已经睁开眼,他缓步行至档案间——研究员没有便携式手电,就只能在微弱光线中,摸索到那封泛黄的档案袋。
他将它抱在胸口处,拂去了尘埃。
“我......我们的父母,”研究员轻声说,“他们似乎,和黄金时代的人类很像,拥有丰沛的感情。”
他很难形容
自己此刻的心情。
时岑亦然。
于是,佣兵将那些散落的档案重新整合起来,放回档案袋的同时,他岔开了这个过分沉重与复杂的话题。
“按照档案的说法,你我原本已经确认为F级。”时岑说,“小时,这太匪夷所思了。”
若档案记录有关基因等级的部分无误,不存在造假情况,那么,这就意味着,时明煦与时岑,都已经打破了灾难发生的底层规律。
......二人本身,就是从F级向上畸变进化为A级的、活生生的例子。
人类的畸变,竟然并非所昭示的那般永恒向下。
“......怎么会这样?”时明煦心声艰涩,几乎称得上恍惚了——自从九月,178号逃走以来,他有关世界的所有认知就在不停地被推翻,被颠覆,被重构。
先是对于平行世界的发现,又是有关时间凝滞的认知,紧接着是“只可到此”的未知智慧生物种族警告,身体错位间的各种奇遇。
临到最近,陷落地与温戈陨落将一切变得可怖又黯淡,被迫签订契约、又被迫彻底分离——而到如今,有关二十三区的认知被刻意误导,灯塔禁令藏有猫腻,甚至连“人类基因畸变永恒向下”这一认知,都是假的。
那么在这千疮百孔的尘世,究竟什么才是真实?
又到底什么才是世界的真相?
时明煦喉头哽塞,忽然难言一字。
......他甚至在这个瞬间产生迷茫,不知道接下来究竟应当作何选择。
他知道,自己现在所做的每一个选择,都不仅仅关乎自己或时岑的命运。
更多的东西,早在无形间被压到他的身上——他没有刻意主动背负这些,但现在,它们已经彻底同他融合了。
他呢喃着,像是自语:“真的有意义......么。”
时明煦垂目,呼吸声和心跳一样乱掉了,惟有档案袋安静地贴在胸口——也就在此时,他听见时岑开口。
“小时。”时岑将声音放得很轻,但吐字清晰,“我们所做的一切,一定是有意义的。”
“你同安德烈之间的过去,成为最终从温戈手中救下你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