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
皇帝方才醒了一次。
他先是支开了旁人,硬撑着命人将祝隐洲叫进寝殿,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又陷入了沉睡。
祝隐洲没有立即从殿内退出,而是沉默地立于不远处,垂眸凝视着这个拥有无上权力却已回天乏术的人。
看见陛下苍白如纸的脸色,一旁的张太医忍不住无声叹了一口气。
陛下之前好歹还能坐起身来用膳服药,仍有清醒的时候。
可自太子逼宫那夜起,陛下受了刺激,病情便愈发严重了。
这几日以来,陛下都是昏迷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连药都很难喂进去。即便好不容易转醒,艰难地说了几句话后,陛下很快便会无力维持清醒,重新陷入昏睡。
太医们都很清楚,陛下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但不到最后一刻,他们都不敢懈怠,仍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继续照料着陛下。
张太医不自觉暗自朝气质清冷的世子那边投去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
朝中无人不知陛下对世子这副冷淡模样的厌恶。
盛怒时,陛下曾在大朝会上罚世子面向文武百官而跪,又故意朝世子身上泼了一壶滚烫的茶水,就是为了看看那种屈辱和身体上的疼痛能否让他一贯的淡漠神情改变分毫。
后来在几位重臣的劝说下,陛下才召了张太医去为世子处理烫伤。
张太医记得很清楚,世子全程不曾说过一个字。肩膀和手臂被烫得那么严重,可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即便被罚跪在百官面前,世子也仍然脊背挺拔如松,眼神平静,没有丝毫羞恼或难堪之意。
他分明跪着,却好似比任何人都站得更直。
多年来,陛下毫不掩饰自己想折断这根笔直脊梁的意图。
而世子从未让陛下如愿过。
无论陛下如何责骂与惩罚,世子都是一如往常的疏冷沉默,从不服软。
这对皇家的爷孙,不仅从未有过共享天伦之乐的时刻,反倒像是一直在无形相搏的仇人。
此时的陛下已无力再起身惩罚世子,而世子的神色仍不曾有丝毫松动。无人能看透他的所思所想。
无论他眼前是谁,都仿佛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祝隐洲感受到了张太医看向自己的那一眼,但他并未放在心上。
就像他也能猜出皇帝为何要硬撑着将自己叫进殿来,但他并不在意。
他只是安静而耐心地等着。
等皇帝醒过来。
或者断气。
在这两件事中的任何一件发生之前,刚赶回来的林止进殿朝祝隐洲打了个手势,示意他跟着自己往外面走去。
甫一走出皇帝的寝殿,林止便告诉祝隐洲:“陛下再转醒时,你爹和我爹都会同你一起进去,沈相和另外几位大臣也会赶来。”
按照皇帝平日里对祝隐洲的厌恶来看,他此时将祝隐洲叫过去,很有可能是要抹去祝隐洲被即将即位的平南王立为太子的可能。
但朝中大臣们都觉得,比起平南王的次子祝寻,祝隐洲更适合担当大任。
自祝隐洲开蒙起,林止的父亲林太傅便是他的老师。所以林止才会暂时离开,急匆匆地去找自己的父亲商议对策。
祝隐洲不置可否,似是不在意皇帝究竟想做什么。
见状,林止心里也安定了一些。
祝隐洲总有这样的能力,哪怕发生天大的事,他也总能从容待之,运筹帷幄。林止从未见过他慌乱无措的模样。
林止又同祝隐洲道:“王妃命人给你带了话,传话的人已经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了,似是有急事,与世子妃有关。”
刚说完,林止便吩咐将人带了过来。
听来人转述完王妃的话后,祝隐洲并未按照王妃说的赶去接沈晗霜,只是命自己的亲信带一队人马去护送沈晗霜回洛阳。
祝隐洲记得,以往沈晗霜每年这个时节都会回洛阳一趟,待她父母的忌辰过后便会回长安。
但林止连忙叫住祝隐洲的亲信,有些着急道:“世子妃忽然要回洛阳,你怎么不仅不拦着,还派人去送?”
像是迫不及待想将人送走一样。
“定是因陈兰霜在王府住下的事,世子妃还在同你置气。对了,昨日是世子妃的生辰,你也没回去看她一眼,世子妃肯定更生气了,所以才要回洛阳明家。”
“王妃说得对,你眼下先去将世子妃接回家。宫里这边我先替你守着,陛下一时半会儿不会醒。”
见祝隐洲不为所动,林止劝说道:“我虽还未议亲,却也知道,若问题一直搁置着不解决,让世子妃带着心中郁结离开长安,恐会伤及夫妻情分。”
“到时你再想同她解释什么,恐怕都为时已晚。”
祝隐洲本不在意林止说的这些话。
沈晗霜并不是会因为暂时置气就冲动离家的人,此行去洛阳应只是因为她父母忌辰将近而已。
但他想到沈晗霜以往偶尔因陈兰霜而失落时的沉默模样,还是难得地决定亲自去送一送她。
他也已有好几日不曾见她了。
*
沈府外。
沈相将沈晗霜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