惇悲从中来,两行清泪滚滚而下。
这位刚烈冷酷的大将还记得当年他们离开家乡时那意气风发的模样。
文稷并不起眼,但每次作战,他都冲锋在前,从不叫苦喊累,那张活力充盈的年轻面孔现在成了这副模样,当真让夏侯惇扼腕叹息。
当年招募文稷的就是夏侯惇,他们本以为自己力战能让众人过上衣食无忧、名垂青史的日子,现在夏侯惇心中极其惭愧,也只能跪在文稷身边,伸手抓住文稷的手掌,惨笑道:
“子丰……是我等对不住你啊。”
文稷听见夏侯惇的声音,半睁半闭的眼睛猛地睁大,惨白的脸上满是笑意。
“不,不碍事……这,这世道,咱们蹚过来了。
元让兄,我……我回不去了,你要代我回去,去,去老家,在父母灵前,替我上一炷香。
就说,就说孩儿不孝,不能回家,但……但孩儿没有给谯县的汉子丢脸。
咱们,咱们当年起兵的时候,就说要杀羌贼,平黄巾,还天下太平。
元让兄,你记得吗?你,你要答应我啊!”
夏侯惇哪里不明白文稷想说什么。
夏侯渊出现的时候,夏侯惇已经意识到他们落入了算计之中,而算计他们的人想想也能猜到……
身为曹操最坚定的支持者,与曹操一起招募兵马,创建这支军队的第二人,夏侯惇的意义不言而喻,他是这支曹军的灵魂,北边的屯田兵还有不少是他的死忠,如果夏侯惇愿意继续死战,多少还能给大汉的未来增加一些小小的麻烦。
文稷死死地盯着这位将自己从故乡带出来的猛士,他的意思非常明确——希望夏侯惇能放弃支持曹操,就算不像夏侯渊一样转过头来帮朝廷效力,至少请夏侯惇做到不再与朝廷为敌。
他伸出手来,与夏侯惇的大手狠狠攥在一起,用力紧握,他的手宛如铁钳一般,攥的夏侯惇的手掌生疼,疼地夏侯惇缓缓移开视线。
“阿兄……咱们不能再这样了啊!”夏侯渊在一边说着,“再打下去,日后史书如何评说我等?
我等起兵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诛杀不臣,还天下太平!你忘了当年举兵时,曹公说起自己的志向是什么吗?”
夏侯惇一阵茫然,思绪随即飘到了那个遥远且有些模糊的年代。
初平元年,袁绍举天下诸侯共同讨伐董卓,曹操行奋武将军,以夏侯惇为司马,众人散尽家财招募义军,当日小雨不断,众人坐在雨中慷慨陈说天下大事。
有人说起凉州的战事绵延不绝,自中平元年开始已有六年,朝廷的各路名将虽然能多次击退敌人,却始终难以直取敌人老巢,甚至敌人一直徘徊在关中附近,去年的恶战中敌人不停进攻陈仓,虽然终究被皇甫嵩击败,可叛军一路杀烧,不知道多少郡县惨遭屠戮,凉州几乎非大汉所有。
董卓也是凉州人,就算天下诸侯齐心协力将董卓击败,他也只是逃回凉州,之后说不定还会汇合凉州的叛军,让叛军的战力更胜从前!
当时众人愁容满面,可曹操愤然起身,立在雨中,慷慨激昂地说道:
“曹某生平之志,便是做大汉的征西将军,为大汉荡平贼寇,还大汉太平。
董卓若是不去凉州还好,若是当真仓皇而去,曹某定不能轻易饶他!便是曹某死了,还有曹某的儿子,我等帐下义士无数,都有子孙,只要我等拼死向前,这些羌胡贼寇早晚皆为我等刀下之鬼,不日就能恢复大汉太平!”
夏侯惇老泪纵横,当年的誓言宛如晨钟暮鼓一般在他耳边激荡,震得他身子轻轻摇晃。
我怎么忘了……
当年我等举兵的时候,说好要做征西将军,替大汉荡平群凶,还天下太平。
可这么多年过去,我等非但不能为大汉杀贼,反倒变成了助纣为虐的凶徒,这可……这可真是滔天的大罪,滔天的大罪啊!
“当年的董卓,也曾经是为大汉击杀贼寇奋不顾身的勇士。”夏侯渊噙着泪道,“大兄,我等要是一意孤行,岂不是与董卓无异?
后世诸公如何说我等?难道说我等当年举兵就是为了倾覆大汉,就是为了荣华富贵?大兄不是这种人,我等也不愿意背上这般骂名啊!”
夏侯惇紧紧攥住文稷的手掌,看着他逐渐失去血色的脸,咬牙道:
“子丰,为兄答应你!之后,之后我替伱回老家,我替你戴孝,告诉……告诉先人,你这一路为大汉厮杀,死的……死的壮烈!”
文稷重重颔首,目光逐渐模糊。
恍然间,他听见一个陌生而熟悉的声音惊呼道:
“大哥,大哥!徐庶来了!徐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