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州城内,街头巷尾已几乎没什么闲人。
北城门上,将士们枕戈待旦。
城外三十里,有敌军驻扎,朝格的骑兵更是时常长途奔袭,突入各个村子,拿走烧毁粮食,捉走壮年劳力,老弱病残一律处死,所过之处,遍地焦土。
宣州这边实在没有精力去四处救火,也只好故作不见。
每次有快马加鞭的军报,百姓们就要提心吊胆一阵。
好些经过战争的老人,都紧急做起准备来,能换成金银细软的家当都换成金银细软,能买粮食的多多买些粮食藏好,祖宗的牌位随身携带,村里有亲戚可投靠的,趁着城门尚未封锁关闭,赶紧去投靠亲戚。
孙家在宣州,算是普通中等之家,孙梅的祖父和父亲都是读书人,祖父还有举人功名,只是没钱疏通关系,做不得官,考进士也无望,只能说比起毫无家财的贫民好些,却也非官宦之家。
可孙家上下对名声都极看重。
孙父是一定要自己的女儿做个忠烈节妇。
“郭家若能过了这一关,将来你就是郭家的好媳妇,大功臣,再没人能越得过你去,郭骥这辈子别管纳多少房小妾,也要尊你敬你,否则他就是忘恩负义,世人的吐沫星子都得淹死他。”
“要是郭家过不去了,抄家流放,你都要认命。”
房间里气氛压抑而古怪。
孙父看着女儿,语重心长。
孙梅:“……”
她既不想要一个似乎注定要纳很多妾的丈夫的敬重,更不乐意什么都不知道,莫名其妙地跟着被流放杀头。
再说,敌人都兵临城下了,为什么她爹,她娘,她家这些伯父叔父,不担心成为金塔族铁骑之下的亡魂,还有心思管她?
根本来不及和父母好好交流沟通,说清楚自己的想法,孙父就从别人嘴里听了一大堆酸话——像什么孙梅和她小姑分散了好几个月,还不知出过什么事,看她穿金戴银的模样,说不得是做了什么不干净的行当,东西都是恩客给的,自然不肯再嫁郭家公子之类。
如今的孙梅,和数月前那个父母跟前的小家碧玉,已然大为不同。
她现在不习惯低着头说话,不习惯与人交流不能对视,不习惯含胸驼背。
家里的一切,她都不习惯。
她心里知道,人都是害怕不同的,她如今变得与众不同,在人群里便格外扎眼,旁人对她的谩骂诋毁,一多半或者是因着羡慕嫉妒,无须在意。
只是她不在意,孙父听了各种酸话,已经特别敏感,特别生气,完全无法沟通。
“不想嫁也要嫁,这就是你的命。”
孙父眯着眼冷声道,“难道说,你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孙梅:“……”
如果是以前,她一定吓死了。
这会儿只是有点无奈。
“爹,您这位当亲爹的,若也如此诋毁女儿,我便是清清白白,恐也要说不清楚了。”
孙父皱眉,终归闭上嘴。
孙梅却是叹气,她想起之前看过的留影,也是一个和大熙朝差不多的世界,未婚夫犯罪待死,女子为救他四处奔波,拼尽全力,等未婚夫平安脱身,却怀疑她已经做了官员的妾,逼得她一死以证清白。
当时同学们一起讨论过,仙子是怎么说?
穆仙子说:“她见过改嫁做皇后的,见过丈夫死了自己登基做女皇的,这些女人都很了不起,过得很好,反而是贤良淑德,任劳任怨的那些,一生泡在苦汤里,从生到死,就没有一时的快活。”
“我是实在不明白,好坏如此明显,为何女孩儿们视而不见?”
“唉!”
孙梅在京城时惦记父母,想回家报平安,现在,她唯一想做的却只是立刻回到吼泉山。
这整整十五年的时光里,只有在吼泉山上的数月,她是真正活着。
对现在的孙梅来说,吼泉山上的朋友们,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甚至比亲人更知心。
可是她做了十五年的乖女儿,她没办法只顾自己,不顾父母,面对未婚夫家此时的遭遇,她一样觉得,此刻提退亲的事,让她有点张不开嘴。
孙梅想了想,郭伯父祖孙三代都在大正关驻守边疆,世代忠良,上有老,下有小,族人众多,说他通敌叛国才是笑话。
犯错肯定是犯了。
郭伯父那人自来有骄傲自大的毛病,一打逆风仗就败。
或许她能先帮郭伯父伸冤,等郭家平安,再解除婚约。
孙父却是多一日都不肯等,再没和孙梅商量半句,等她知道时,六礼只差亲迎。
“事急从权,不必抛费,一切从简。”
孙父一句话,孙梅被塞进马车,直接进了郭家大门。
孙梅:“……”
她自小身体弱,手无缚鸡之力,面对父兄,叔叔,伯伯,她什么都做不了,她也不想哭闹,绝食,伤害自己还浪费力气。
所以既来之则安之。
跟着流民走了那么长的路,吼泉山上转了一圈,见过天下间最美的风景,孙梅觉得,她最大的变化,是思想上的——人生除死无大事。
在流民中,她遇见过被父亲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