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正月,李三月都跟在父母身后帮忙提东西走亲戚。外婆家,大姨家,大伯家,反正每去到一家,拜年,放下礼品,吃饭,聊天,再回家,来来回回都是这些流程,就连饭桌上的菜,也大多是那几个花样。
直到正月初八这天,李父打开农历,上面写着:宜结亲,出行,访友。
于是乎,等李三月午睡睡醒,拿着杯子去前厅暖水壶倒水喝时,看到了邻居婶婶领着一个陌生的中年妇女,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女孩坐在一旁厅里烤火。他爸妈拿出水果糖,瓜子,花生招呼着人家。
因为有点近视,李三月看人不太清,以为是邻居来串门,随意打了个招呼,倒完水就准备回房间了。
“三月,过来。”李母喊了一声。
“咋了,妈。”
李三月听话的走到身前,这才发现邻居婶婶旁边是一个他没见过的妇女。头上包着手帕,穿着深蓝色褂子,衣服肩膀上有两处补丁。那个女孩,头发只到耳后,脸颊上是两坨高原红,眼眸有些躲闪,不敢直视李三月。身上一件黑色绣花褂子,洗的发白,脚上一双布鞋,倒还是看着新的。
“来,喊人,叫桂花婶婶。这是王燕燕,她大女儿。”
“桂花婶婶好,王同志好。”李三月不懂怎么给他介绍,但还是乖巧喊人。
“我跟你桂花婶婶有事聊,你就带着燕燕去门口转转啊。”李母说。
“哦”
李三月不傻,看这情形终于明白了。回屋穿了外套,戴上眼镜,就领着王燕燕出门走了。
李三月不打算去太远,他不想结婚,也怕被人看到乱传,对王燕燕名声不好。就只是站在老柿子树底下,脚上踢着石子左看右看。
看李三月良久不说话,王燕燕有些不安。她们家里穷,爸腿脚不便,全靠她跟她妈天天做豆腐卖维持家计。她是老大,为了多看顾家里几年,才拖到二十五了还没找婆家。
在王燕燕底下,活下来的孩子还有十五岁的二妹,以及刚六岁的小弟弟。她妈生孩子时也没吃到什么好的,大部分孩子刚出生或者一场病夭折了,盼了不知道多少年,才盼来一个带把的。
所以王燕燕从小不争不抢,母亲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一个劲把自己活成了老黄牛一样。自知家里条件不好,媒人上门说亲的对象不是年纪大的光棍,就是不务正业的二流子。直到今年,听到媒人说李家那个大学生以后定居在石堰了,他家要相看能吃苦耐劳,踏实稳重的媳妇。媒人跟她家有点亲戚关系,不管成与不成,反正李家答应先见面了。这是她能遇到的,最好的相亲对象了。
其实本不应该她上男方家里的,但她实在不想错过这次机会,这才厚着脸皮,求媒人带上她一起来李家。
李三月她见到了,长的这样好看的男人,比女人还好看,王燕燕自惭形秽,觉得自己配不上他。可又想着,如果以后两人结婚了,自己一定不让他干活,家里地里都自己来,他只管写字,看书,做喜欢的事情就行。
“李同志,听说你今年就要去石堰中学教书了?”王燕燕绞尽脑汁想话题。
“嗯,过了十五就去报到。”
“我二妹就在那里读初三嘞,她学习可好了,是全家除了小弟最有希望上大学的。我妈说弟弟生的时间好,如果晚出来一个月,计划生育,他就生不出来了。”王燕燕说着家人话便多了起来“我弟弟也很聪明,爸妈常说他是家里最聪明的人。七岁上学前班,考试语文数学都考了一百分!”
李三月看着这个略显局促的拼命找话题的女孩,简单几句话,就勾勒出一个这个时代最常见的家庭:为了一个男孩,拼命地生孩子。压榨前面几个孩子,全家之力养育最小的孩子。
王燕燕不是一个个体,她是这个年代无数女性的缩影。
“那你自己呢?”李三月终于忍不住问她。“你喜欢吃什么?不做家务活的时候喜欢做什么?看什么书?喜欢什么花?”
“我……”王燕燕惊讶极了,第一次有人问她的意见和爱好,她不自然的将垂到颊边的头发别到耳后。“我没有读过书,也不认识字。喜欢织毛衣,下雪天,下雨的时候,忙完了家务活,总会清闲一点。我就给弟弟织毛衣。我还会织小狗小猫图案出来。我妈说,我织毛衣的手艺是村里最好的!……”
李三月叹气,这傻姑娘,三句不离弟弟,两句不离她妈。真不知道是她妈对她教育太成功,还是可悲。
“李同志”王燕燕看得出李三月对自己没有那方面的想法,她甚至有点怕李三月,那是一种无知者面对有学识的人,自然而然流露的敬佩。
“我会做饭,做豆腐,织毛衣。会种地,种菜……媒婆说我身子骨也,也好。你想要几个儿子都成。我会照顾好你的。”
“王燕燕”李三月有些生气“结婚是要找有相同兴趣爱好的人生活,要相伴一生的,不是吃饭,喝水,种地,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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