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每年选进宫内的秀女,他也都亲眼见过,一一品评。
看陛下的神情,他就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他既敢起誓,自然说的都是实话。
……只是,实话中也有几句,他没说。
那赵疆鹰视狼顾,显是杀伐甚重之人。如果仅止于此,不过又是一野心勃勃的封疆大将而已。但他观相多年,却是头一次在一个人的眉宇间见到紫气!
帝王紫气!
这是连当今坐在皇座上的这位都不曾有过的!
此人心志坚定,杀伐果决,随便谁都能瞧出他并非泛泛之辈,是成大事的人。
可在座所有人,只有他知道——这赵疆,他可成的大事是多么动地惊天!
这可是改朝换代、日月更张的大事!
是要血流漂橹,曝野千里的大事!
为着自己的性命,他一个字也不能说。
山羊胡抹了一把额头沁出的冷汗,匆匆出宫而去。
与此同时,翊坤宫中。
五皇子齐瑞正在犯牙疼。
皇后卸了钗环,也不搭理哼哼唧唧的儿子,只吩咐宫人去取冰来敷。
齐瑞躺在地上刷起赖来:“我不要和赵疆的儿子一起念书,我要去习武,母亲您答应过我的!”
皇后淡淡看了他一眼,“几时说要你去和他儿子读书了?”
她这个儿子机灵,四岁不到的年纪,却是人小鬼大。
她本不愿见这孩子聪明的。
“你父皇既然这样说了,你想逃也逃不掉的。”皇后道:“只是赵疆的大儿子璟公子在北地有神童之名,聪慧非常,想来所学的进度远远超过你,日后你跟不上,还要夫子多补课。”
齐瑞的脸顿时苦了。
他才不要读书!
他是要当英雄、当大侠的,怎么能被夫子拘在房间里背诗写字?!
顿时眼珠一转,动起歪心思来——
他的学习进度跟不上,那当然就不能一起学习啦!
他可是一个顽劣驽钝的笨小孩,怎么能和神童一起读书,拖人家的后腿呢?
齐瑞打定主意——他只消去赵疆那儿点上几天卯,然后推说自己太笨,学不会,不就成了?!
想通了这一节,顿时连牙疼都减轻许多,那股得意劲儿也带到了脸上。
他自觉难题已经解决,又想起了自己在宫宴上心中的疑问——到底是赵疆该怕父皇,还是父皇在怕赵疆?
皇后微微一笑,“以后你习了武,去打猎就知道了。”
人持利刃靠近猛兽,利刃便壮了人的胆气。
可那猛兽若直迎利刃岿然不动,怕的,自然是人。
猎物和猎手,本就没有常数。
五皇子懵懵懂懂地“哦”了一声,心中对未来习武狩猎的场景愈发憧憬起来。
待给五皇子冰敷了牙齿,哄着去就寝了,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撷芳才道:“您这是何苦。”
“五皇子天资聪颖,您若想教他学会藏拙也便罢了,可为什么……”
可为什么要引着他,生生往被养废的路上走呢?!
皇后轻声道:“人说惯子如杀子,”她抬头看向自己的心腹宫女,眼中有一种极悲凉的笑意:“可与我而言,他留一条性命在,总是好的。”
“赵疆此次进京,不知前路如何。如今陛下不喜瑞儿,将来他做个闲散王爷,也是好的。若是赵疆……以他心性,也不会与一个愚钝好玩的皇子计较。”
撷芳大惊:“怎至于此?!”
皇后轻拍她手背:“这大盛朝……气数早该尽了。”
深宫寂静,她从窗檐望出去,只有一轮冷月,挂在枯枝之上。
这整个王朝中最尊贵的女人说道:“如此也好。”
***
与此同时。
赵疆的马车到了长公主府门口。
驾车的是邓瑜,管家老于带着程勉等人来迎。
“诶哟,我说您这是喝了多少酒?”
程勉夸张地捏着鼻子上前,一接手便觉得肩膀上仿佛压了千钧重担,直压得他往一侧栽过去,不得不勉强掺住赵疆,大喊着让邓瑜过来帮忙,两人一左一右架着赵疆往府内走。
——赵疆身量高大,若不是邓瑜武将出身,等闲两个人还扛不住他的分量。
程勉边走便吩咐:“叫伙房煮些醒酒的汤来!”
邓瑜道:“他从未醉过。”
程勉道:“放屁,人哪有不醉的?”
他一边呼哧气喘一边牙尖嘴利,“他那都是在你们面前装出来的!”
邓瑜偷眼去看赵疆,只见他目光依旧清明,但却对程勉的僭越一言不发。于是他也不吱声了。
两人好不容易把人弄进了卧房,大冬天的都浑身冒汗。
“汤呢,汤好了没有?!”程勉叫道。
厨子搓着两只手赶来了。
他平生只会两道甜汤,一道炖大枣,一道炖雪梨。连醒酒汤里到底放什么都不清楚。
他试探问:“我给二爷弄碗羊杂来成不成?”
程勉脸都给气红了:“让你弄解酒的,不是下酒的!”
厨子被他这斯文读书人凶得不敢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