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秀喊道:“家婆,你去哪里?”
外婆这才注意到三姐妹,立即反问道:“你们怎么才回来?再过会儿不回家,你们家公都要来找你们了!家婆去大队部一趟,你们走快点哈!”
晚饭时分,外婆回来了。妈妈问道:“妈,拿到码单没有嘛?”
外婆声音有些无力:
“今年派码单的人换了,不是我认得的王码单,是一个面生的,年纪跟丰吉明差不多,一脸公事公办的样子,说的要等十天以后。哎!我们要认识糖厂的人就对了。”
洋县是甘蔗种植大县。每年甘蔗收获的时节,各村各社农户都不约而同砍了甘蔗,捆绑整齐堆在马路边上,等着糖厂的车来拖走。
甘蔗多,车子少,糖厂的生产能力有限,所以糖厂和公社接洽,派出工作人员安排甘蔗运送的顺序,派发写了号码的单子,司机则会按着码单顺序把路边的甘蔗拉走。
农人们搭个草棚守着甘蔗,深秋的夜里寒冷,守甘蔗不是一个好差事,好不容易轮到自己家了,还得自己装车,苦哈哈地吹着冷风跟车去糖厂过秤。然后再耐心等上一两个月,卖甘蔗的钱才由派码单的发到自己手中。
如果认识派码单的,或者认识糖厂的,或者是村社干部家,甘蔗当然会很快拉走。
丰雪家今年显见难了,不知还要在马路上守多少天。
守甘蔗还不算难,主要是甘蔗砍下来后,会慢慢缩水,重量会大大减轻。
若是留在土里不砍呢?
别开玩笑了。有一句农谚说的是“芒种不种,再种无用。”,自古种植庄稼都是要依时节的。甘蔗已经成熟,留在地里也不会再长。
可如果及时收了甘蔗,地里还可以抢种一茬冬小麦。要是再耽搁一段时间,节气过了,小麦就算长起来,收成也不会好。
丰雪看了一眼爸爸,他此时脸印堂发亮,是好运将至、心想事成之相。她心下了然,因为房屋改大门的具体位置本就是丰雪依据爸爸和幺弟的生辰八字来定的。
丰雪问道:“爸爸,你昨晚做梦了吗?”
爸爸一愣,答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做了一个梦,梦到一条蛇在水里游。”
丰雪但笑不语。梦到蛇在水里游,预示着做梦的人最近可能遇到贵人,无论做什么事都很顺利。哦,还有,男子梦到蛇游水,最近有可能犯桃花。就不知老爸是其中一种呢,还是二者皆有之?
丰雪再次认真打量着爸爸。这些天来爸爸天天挑着豆腐走乡串户,眉宇间不苟言笑的模样已经慢慢变得随和可亲,与人招呼应酬也眼见圆滑了。
这就对了,做人不能太清高,多接地气才能过得更自在嘛。
丰雪眉眼弯弯,说道:“爸爸,反正是新来的,谁都不认识,不如你去试试呢?家婆不是说那人和你年龄差不多吗?你们应该有话可以谈吧?”
丰吉明看了一眼二女儿,见她满眼笃定,忍不住心下疑惑。
自己这个二女儿狡猾多智,多智而近妖,不出手则已,出手必有斩获。他虽从未明言,可心里对她已是迷之自信。女儿这么说,肯定有她的道理,他于是便痛快答应下来。
吃过晚饭,丰吉明动身去了大队部,开码单的每年下来都住那里。大队部接待的自然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也人之常情。
他有点忐忑,但还是努力给自己打气。不就是求人嘛,试试也不少一块肉,行就行,不行就算了,也不算丢人,以前真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啊!人生在世,多多少少都会遇到些困难,怎么可能不求人呢?
他又自嘲的笑了一下,敲响了灯光朦胧的房门。
一个低沉的男声应道:“哪一位?请进!”
丰吉明怔了怔,推门进去,一个男人正侧对着他在写写画画,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脸上淡然的表情一变,他放下笔站起身来,惊喜说道:“呀!丰吉明?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语毕,紧紧握住丰吉明的双手用力握了握又使劲摇了摇。
“你是?” 丰吉明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男人,理着平头,穿着四个兜的干部服,看起来春风得意,十分精神。眉眼间是有几分熟悉。
那人轻轻捶了他一拳:“哟!你小子!还真不认识我了呀!我是丁红明,红明啊!”
这么一提醒,丰吉明这才想起来,这是他初中的同桌丁红明。
那时他是地主家余孽,丁红明是走资派狗崽子,两个少年处境相似,又都天资聪颖,彼此惺惺相惜,也深得老师欢心。
可如今!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是裂口的大手、打满补丁的旧衣和脚趾头都藏不住的胶鞋,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丁红明毫不在意地拉着丰吉明坐下,问道:“你这些年去了哪里啊?我回城后,也回去去学校问过你,又去过你家。你大嫂说,你跑出去几年了都没有回过家,后来我又给你写信,也没有回音……”
故友相见,红了眼眶。
若是以往的丰吉明,定是不愿意旧友看见自己的落魄,他也许会假装不认识扭头就走,也许会因极度自卑而心理失衡。而此时的他很快调整了自己的心情,叙起旧来。百分之九十九的真情流露,加上百分之一的曲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