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爱撑起猩红竹骨伞,迈步走入风雪里,那道身影绕过竹影下雕镂墨龙盘螭的影壁,消失在了府门口,步向了洛家的车马。
江夫人望着手里的拜帖,眼下是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那位大长公主,是个快人快语、嫉恶如仇之人,若一再拂逆大长公主的心意,只怕是祸非福。
一筹莫展之际,师远道冷冷道:“那孽障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迷惑了长公主法眼,竟教她诓骗了长公主,连昌邑县主都亲自前来了。”
林夫人尖酸道:“真叫这小蹄子得了势,她势必猖狂,骑到我们头上来了,难道她闹出这么大的丑事,还怀着那珠胎,就一点惩处也不受?”
这也不是,那也不行,难道还要留着那孽女,把那生父不详的孽种生下来不成?
这一言戳中了师远道痛脚:“绝无可能。”
他下定了主意,转身对江夫人道:“那逆女干出这样的丑事,已不宜留在家中,师家在长安清远坊尚有别业,名君子小筑,你把那逆女送到君子小筑去住,着人把她看管起来,不许一只苍蝇飞入,另外,着医工为她看诊,寻一个好时机,找个下胎药,把她的孩子打了。”
江夫人与夫君心有灵犀:“对外,则宣称般般病了,她天生体弱,十多年寄养在外,不适应长安的水土?”
师远道颔首:“正是。”
既然眼下打胎是打不得,那便不如让那逆女再被大长公主相看一次。
左右胎儿才两月有余,还未曾显怀,从外看,并不可见一丝破绽。
这一次,若让她搞砸了,齐宣大长公主从此不提媒妁之事,将她丢如弃子自是最好,届时,侯府神不知鬼不觉地打了她的胎,必能瞒天过海。
她若熬不住,就宣称她病故,她若熬下来了,便把她发落到西郊庄子上,一辈子不得踏入长安一步。
“芙儿,”江夫人来到兀自因为“李代桃僵”而怔怔出神的江晚芙身旁,携了她柔荑,轻声道,“你可愿,过继入我名下?以后,你便是我的亲女儿。”
做侯府嫡女江晚芙自是愿意,可倘若,他们一定要让她去替代师暄妍,嫁给襄王呢?
她从小就是师暄妍的替代品,作抚慰侯夫人思女心切之用,如今长大了,还要做她的附庸,去嫁给一个不称意之人?
师暄妍她何德何能,凭什么。
“娘。”
江晚芙垂眸,温温地敛容。
“女儿愿意。”
如此皆大欢喜,二房三房几位夫人娘子也面露笑容。
江夫人仿佛淡忘了适才被师暄妍惹出的伤心,握住女儿的小手,慈爱地道:“芙儿,现在爹娘最信任你,你姊姊闹出这样的事端来,差点把咱们整个侯府的声誉都拖垮,现在你阿耶只是把她发配到君子小筑去。这事,娘便交由你安排,你去把她的行李物品收拾妥当,带几个婆子驱车去君子小筑,送你姊姊过去。”
这是她作为师家女儿,被安排的一件事,江晚芙自是要办得妥帖,敛衽道:“是。”
*
摇晃的马车中,师暄妍一直掀帘探看车窗外。
长安的烟火人间,浸透着千年古都的繁华。
马车在汹涌的人潮间,犹如一尾灵活的游鱼般穿梭,畅行无阻,可见两侧秩序井然。
过一幢幢牌楼,行不知多远,便至清远坊。
江晚芙正襟危坐,脸颊鼻头冻得通红。
一直到此刻,师暄妍都装得如同世外之人一样出尘,也不知她哪来的厚脸皮。
江晚芙道:“姊姊,阿耶阿娘待你不薄,你怎能辜负他们,你做出这种丑事来,不知道他们有多伤心!”
师暄妍望着窗外,柔顺如瀑的乌丝垂落在锦裘披笼的香肩,葱绿挂珠的发带沿着松挽发髻垂落,被车窗漏入的凉风卷得,与鸦发一道拂动,似怀着一股天然而成的幽韵。
闻言,她缓缓回眸,长颦减翠,瘦绿消红,玉容挂了几分病态,但双瞳依然明婉水亮。
“你是说你长安的爹娘,还是说,你洛阳的爹娘?你不说我都忘了,那二老已经寒碜得用我的赏金了,如此上不得台面,怎配做你侯府娘子的爹娘,你自然也不必再给他们一分眼色。”
她倚在侧壁上,眉眼噙笑,满目生春。
“你……”
江晚芙气得不轻,也不知如今谁是阶下之囚,居然还敢伶牙俐齿,她真想活活撕烂了师暄妍的嘴,看她还硬气不硬气。
马车踅入深巷,那里头最清幽、偏僻的所在,便是君子小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