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朵说的,沈青有现在的造化,都是因为得了一位外地来的贵人的青眼。那贵人刚从外地到安平县不久,手头缺人,沈青才抓住了这个机遇。
而当铺的人在县城浸淫已久,安平县哪里来的外地的贵人?不就是那个沈公子吗?
他自己假扮自己的贵人?既然没有那个贵人的存在,这哥儿手上的钱是哪儿来的?
当铺掌柜又想起了沈青拿出的那几样精巧的首饰。
“他家会给他置办嫁妆?听他编!”苗秋朵一口戳破了沈青当时编的借口:“我姐那婆婆抠的什么似的,又最看不上哥儿,别说给他置办嫁妆了,能把他卖了让他光身去汉子家里。”
苗秋朵对沈老娘倒是挺了解的。
“那他这银钱的来路,可就不正了啊。”当铺掌柜眼睛里冒出精光,惦记了那么长时间的事儿终于有了些眉目。要说别的哥儿,可能还是靠做皮肉生意积
() 攒本钱,再做些小买卖上岸。可那哥儿的模样是断断不可能的,那些首饰定然另有来历。
在山里挖到了古墓?还是什么宝藏?这是他们能想到的最有可能的情况。但无论是哪种,如今沈青的财富都令人眼热不已。当铺掌柜和苗秋朵一拍即合,就打算戳穿了沈青的身份,让他没脸在县城再混下去,之后再逼问出这笔银钱的来路,二一分做五,一家一半。
到时候,她再用这把柄威逼着她姐姐把青哥儿嫁给金宝,将沈青关在内宅里,沈青在乡下的几个作坊就都是他们家的了。
别说,这一套想法虽然不合法规的地方颇多,但这样操作成功的可能性其实是很大的。比方说有权势的人家看中了别人的传家手艺,便设计陷害这家的丈夫,或弄死或下狱,再强娶其妻为妾,获得这家的祖传秘方。
这个时代做妾,不仅仅是一种两性关系,也是将这个女人,这个哥儿变成自家“财产”的合法手段。
这其中不合法的地方也很多。比如那妻子怎么就肯为妾了?可被强拉进府里,或污了清白,也就不得不做妾了。家里顶事的汉子不在了,女人和哥儿的意愿谁会在乎呢?总归,在权势之下,可操作的空间是很大的,甚至那当铺背后的东家,就成功了不知道多少次。
仗势欺人成了习惯,他们也自然而然的把沈青当成了一个可以这样操作的人,一个乡下小哥儿扯虎皮虚张声势,又有什么可怕的!
于是趁着这日,由苗秋朵出首,当街揭穿沈青的身份。
他们却不知道,沈青自那日苗秋朵在苗家出言威胁他要揭穿自己的身份,便在思考这个问题了。
但思考的并不是被揭穿之后有多麻烦,而是沈青自己开始产生了,要袒露自己哥儿的身份的想法。
他一开始伪装成汉子,是因为自己势弱,去当个东西都被威胁恐吓,去买些什么东西也被人低看两眼。谁让这个世界就是汉子贵重哥儿轻贱?世人都看不起哥儿!当时的沈青无法以一个哥儿的身份获得别人的尊重或正常看待,就只能假借汉子的身份,以保全自己。
可借来的,终究是借来的。
别人敬的究竟是他沈青本人,还是那层汉子的外皮?直到那日被苗秋朵恐吓,沈青忽然意识到,时至今日,他还怕被戳穿吗?
沈青曾经不仅是扮作汉子,他自己内心也曾经有许多瞬间希望自己真的是个汉子,尤其是在沈璋刚死不久时。
如果他是汉子,他和苗氏在沈家就不会遭受那么多不公的对待,他就可以保护他娘,给苗氏撑腰。如果他是汉子,他想自立个门户就不需要那么麻烦。
他要是汉子,小时候王六子他们就不会欺负他。
可那已经很早以前的沈青了。时过境迁,今日的沈青再回看身后,才发现他希望的并不是真的变成汉子,而是希望自己能够得到和汉子平等的权力与待遇,是对待遇不公的一种察觉和初期觉醒。
没有人引导、告诉他什么是公平,这便是沈青初初有一些公平意识时,当时
的认知中唯一能得到公平的途径:变成汉子。
而现在,如果哥儿和女子本身就能得到同样的权力与待遇,谁又会在意自己是不是哥儿和女子,谁又会在意自己是不是多了那点“传宗接代”的本事?
他在末世接触到的那些女人,曲薇薇,葛冰冰,陈佳茜……她们没有一个人,曾经因为自己是女人而感到自卑,没有一个人觉得自己比男人矮半头,没有一个人憎恨自己女人的身份……她们是女人,却一点不比男人差。
包括曾经遭遇过不好事情的虞乐。
从她们身上,沈青也学到了很多。学到了正视自己的性别,学到了不将社会和环境的过错归咎己身,学到了不再渴望成为一个汉子,因为现在的沈青身为小哥儿,却早就比一般的汉子强千倍百倍了。
他也想要脱掉这层汉子的外皮,毕竟套着这层皮,他的成功和优秀似乎仍然笼罩着一层世俗眼光的阴影。他不想要这层阴影,他是个哥儿也一样可以很成功,可以得到别人尊重。
被人尊敬、甚至畏惧的开花肠铺子东家可以不是来自外地的沈公子,可以堂堂正正的,是小哥儿沈青。
沈青这样想了有些日子,只是拖拖拉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