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尧语调漫不经心的:“羡慕者有之,嫉恨者有之。老头子让我把军功让给耶律金,甚至想杀我,手下人想簇拥我,得从龙之功——当时觉得甚是有趣,现在想来,不值一提了。”
“有意王位,声望尚且是双刃剑。”宣榕继续提笔,将追虹它们也补了上画,“若无意争雄,这会是一柄离心刀。”
她点到即止,不欲多谈:“阿望刚刚去那边找吃的了,你若找它,拐到后厨去瞧瞧。”
耶律尧眸光深深,从她身上惊鸿一般掠过。
像是想说什么,但终究一言未发,点点头走了。
宣榕继续作画。
耶律尧晚间很少露面,从这尚且看不出端倪。但大概每过个几天,那几只活蹦乱跳、总喜欢找她的猛禽,晚上也会消失不见,这只能说明它们主人有问题。
但耶律尧不提,她也不多问。
等到快日落西山,院里几乎视线模糊时,宣榕才将完稿的画一卷。
她揉揉后颈,觉得甚是酸疼,才恍惚一个时辰过去。于是准备收拾材具回房歇息。
这时,一道凌冽的风呼啸而过。她还没来得及回头,就看到玄鹰用狼狈的姿势,在她面前转了个狠弯,差点没撞上树丛。
正是追虹。
堪堪刹住后,追虹一叼她裙摆,扑棱着翅膀,用一种焦躁急切的姿态,把她拉扯上楼。
“怎么了?”宣榕尝试安抚它,“你们主人出事了?”
但追虹明显处于一种又惊又惧的状态,吼里低啸不停。根本就听不进去她任何话,直直地把人带到三楼房间前,不管不顾地用身体撞开房门。
昏暗的室内,撞开的门带进斜照的残月。
铺散开的白光里,耶律尧正单膝跪地,面无表情地扼住雪狼的死穴。银环蛇在旁边急得扭成一团,哆哆嗦嗦盘上青年手臂,想咬一口,让他平静下来,却被粗暴地扯开丢远。
而推门声惊动了耶律尧,他转过头。
宣榕对上了一双湛蓝的眸子。
在月夜下,宛如剔透的宝石,亦像阿勒班那片雪山蓝湖。
她微微一怔,就发现耶律尧同样怔愣住了,起身走来。
他垂着眼帘,用那双瑰丽到不可思议的眼眸,歪头注视她片刻,然后很自然牵住她手腕,道:“走,带你去骑马。”
“???”宣榕没反应过来,“啊……?”
见她站着不动,耶律尧干脆把她往肩上一扛,踏步下楼。
青年肩膀很硬,顶得她小腹有点疼。但这不是重点——从小到大,她没被人这么扛着走路过,这不亚于五雷轰顶,宣榕僵得彻底,甚至忘了喊人,等回过神来,已是被小心翼翼放在了马鞍上。
耶律尧翻身上马,将她圈在怀里,一甩缰绳,纯黑骏马已是飞奔入街。
宣榕:“………………”
身后,成年男子的胸膛炙热滚烫,宽阔坚硬,那点皂角香本来若有若无,此刻却像是从四面八方侵来。她胡乱下摸,想试图拽缰绳,摸了半天也只摸到耶律尧手臂上冰冷的护腕。
只能说幸好夜深人静,无人围观,否则宣榕恨不得挖坑把自己埋了。
但饶是如此,她也快要崩溃了:“耶律!你停住!放我下来!快点!”
她鲜少这副口气和人说话,果然,耶律尧动作顿住,一扯缰绳勒马,像是有些疑惑地道:“为什么,你不想骑马了么?”
宣榕喘着气道:“你先下去。”
耶律尧歪着头想了想,还是下了马,立在马前方,一眨不眨地抬眼看她。
未曾在耶律尧失控的夜晚见过他,宣榕不太清楚情况,但见他似乎还能沟通,只能先问道:“……你为什么想杀阿望?”
“阿望是什么?”
宣榕沉默片刻:“……那只狼。”
“哦。”耶律尧用一种无关紧要的语气道,“大晚上在我房间里,我怕它咬我。”
很好,看来没有和阿望相逢的记忆了。但似乎还认识她。
宣榕摸不准他神志退行到了多少岁,一路上,他举止都像个不甚沉稳的少年郎,又或许受毒蛊影响,比他十四五岁时还没轻没重。
于是,她很直接问道:“你为什么觉得我想骑马?”
耶律尧用比她还疑惑的语气道:“你不是说戚将军带你去守拙园,满园的骏马,只给看,不给你骑的吗?你特别想知道,在马背上是什么感觉吗?”
宣榕愣了愣。
她都忘了她说过这句话,但应当说过。
因为,年幼时,她真的在心里猜过很多次,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宣榕很轻声道:“可是,我早就学会骑马了呀,耶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