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初升,一片金辉洒在高大的城墙之上。
有人刚从山上下来,整装待发,有人却早已到了咸阳城外。
明亮的日光下。整座咸阳城都仿佛醒了过来,车水马龙,往来不绝。
城门洞开,需要进城的黔首在守卫的吆喝下分列两队缓缓入内。
一辆牛车混在队伍里低调地缓步向前。
车帘掀开,一个模样娇俏的少女对着车厢里坐着的长须中年人说道:
“阿父,原来这就是咸阳!”
“城墙高大、城池雄伟,华屋宽厦、华服美裳,真不愧是聚集了全天下第一等富贵之人的所在。”
她阿父笑了:“这就觉得厉害了?等你见到秦王宫才知道什么叫做廊腰缦回、檐牙高啄。”
“阿父见过?”
那中年人脸上露出一副追忆的神情,“自是见过的。”
“不止我见过,你小时候还是在咸阳长大得,远远瞧见王宫也该有不少回。”
少女颇感惊奇,她一直以为自家就是乡里普普通通一种田大户。
哪怕平时颇受人尊敬,她也以为不过是阿父总好心指导乡民如何看天时、如何间苗疏苗的缘故。
直到前不久里正找上门来,劝阿父举家入咸阳,她才发现,自家阿父好像有个了不得的身份呢。
“诶?真的吗?您这么一说,我好像隐约是有些印象。那阿父当初为何要离开?”
那中年人想到什么突然叹了口气,“你猜这天下人无不知其华美的秦王宫,得建多久?”
少女懵懂:“王宫这种东西难道不是皇室祖上传下来的吗?就算扩建修改又能扩多少修多久?”
“哼,能修的那可多了去了。你只听说他嬴政十年内灭了六国,可曾听说过他每灭一国,就在咸阳北区造一所六国宫殿。”
“光是渭水北岸,就有宫室一百四十五处、宫殿二百七十座。就这他还嫌地方小,听闻一直想着要另起一座大宫殿,取代如今先王留下来的宫殿。”
那中年人光是想到这就一脸恨铁不成钢,心疼得直扯胡子。
少女也惊呼出声:“啊这,那他得耗尽天下多少人力物力啊?阿父您不是说过,贤明的君主不能高高在上,都应当与民同耕吗?”
她阿父悲咽出声:“要不你以为我为什么放着大秦的大司农不当,回家种地去了。”
他名唤凡田,本是农家弟子,法家重农,与农家本是颇为投契,他早年间也在秦国一路顺风顺水干到了大司农。
但等他干上去了,秦国开始对外扩张了,他就觉出不对味了。
依他农家的说法,劳作与粮食才是社会的本位。
农人于国有大功,理当叫他们日子好过些。
最好是当君主的也得参与劳作耕种,而不是只顾肆意从仓廪、府库中取出钱粮供养自己,忘却了天下辛劳的百姓。
陛下要动兵,他哪怕看着不太舒
服,也觉得一时兵戈若换百姓长久安生,仍算得划算。
但等陛下大修宫室、大修驰道、大修灵渠、大修皇陵,他就绷不住了——
陛下您没种过地,就不把百姓的粮食当粮是吧?
那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地里一颗颗用血汗浇灌出来的粮!
您收上来的,都是官吏用重税从黔首嘴里一粒粒抠出来的!!
您大修宫殿用的那几十万刑徒、那数不尽的徭役,不是普通老弱妇孺,是最能种地干活的青壮年!!!
他都不学人家瞎说什么“君民并耕”了,他就想劝个轻徭薄赋,有那么难吗?
可陛下不听他的,在陛下眼里,全天下都是他的,他想生前死后都能住上漂亮大房子怎么了?
他就是有很多关于天下的想法迫不及待要去做,他都是始皇帝了,他以部分民力为代价拉一拉工程进度怎么了?
凡田不服气,想拉拢法家帮着劝劝,才想起来,法家的重农,是重粮不重人。
他们看见的只有足够的粮食产出,从来没有种出粮食的庶民。
哪怕他们立法令保护农人土地不受权贵欺压,也只是怕粮食产出受碍,无法流向官府。
甚至对农民收重税本就是法家的主张——只有足够的压力将农人牢牢困在土地上,他们才不会变得怠惰。
至于农人本身?不过是产粮的工具罢了,只要大局不坏,他们就全不在乎。
凡田觉得主张不同,实在不能强融,就此挂印回家,到乡里与人并耕,教人种地去了。
回忆完往昔,凡田还是久久不能平静。
他实在受够了农人那种因为饥饿和命运而麻木的目光,哪怕那就是法家所期待的愚民。
“可是阿父,你瞧,他们不一样。”
他女儿凡颖的话打破了车内沉重的气氛。
他顺着女儿指出的方向往窗外望去,那处城角有不少衣衫褴褛的普通黔首聚集,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也不知是在做什么。
里头不时传出惊叹连连,人人的脚都跟生根了似的,一动不动,偶尔有人挪着脚步离开,也是一去三回头的模样。
细嗅一嗅,空气中还飘来一股无比香甜的粮食味道?连刚用过早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