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空荡,赫连野消失不见。空桑锦不悦,掩住胸中恼恨,起身抚顺衣衫,举目四望。
虽是在澧国皇宫内,周遭景色却破旧清冷,不堪住人,鲜有宫人走动。便是奉命领了差事的,也步履匆匆,口中免不了咒骂,又没了好脸色的疾声对宫内端坐着的幼童吼道:
“真是晦气,你和你那宫女老娘一样,下贱。有命无运。白糟了咱家走着一趟!”
幼子懵懂,身体坐得笔直,倔强的不肯服气。小脸苍白,萧瑟的秋季带着入冬前的寒意,拍打着幼童瘦小的身躯。
来这儿就够晦气了,如今还要被乳臭未干的不得宠小子怒视,内侍怒摔食盒,七零八落的撒了一地,烟尘四起。又觉不解气,将地上的食物踩得稀碎。
“看也无用,你那老娘地位卑微,不过是侥幸上了龙床,就以为能得道升天,简直是痴人说梦。如今你那老娘舍了你,现在不知在哪儿正快活呢!”内侍趾高气扬的嘲讽,全然不顾眼前不过是个四岁的孩童。
空桑锦冷冷旁观。她便是有同情心,有同理心,也为这孩童不甘,见不得仗势欺人的小人行径。但她依旧冷眼旁观,她清晰明了的知晓,眼前所有的人,物,都有自己的命数,有自己的结局,她做与不做都是徒然,又如何去产生这虚妄的情感。安份的走完剧情,完成任务才是她的使命。
幼子抄起碎碗,砸向内侍,只可惜身子虚弱,隐隐的力不从心,碎碗偏颇的从内侍身旁划过。
内侍被激怒,也顾不得眼前被他鄙夷,任他折辱的幼子仍旧是皇子这一事实。一脚踢向幼子,狰狞得面目全非,只觉得解气舒畅。居高临下的看着倒地咳出鲜血的幼子,甚为得意。整理服侍,施施然离开。
空桑锦不忍。
幼子擦干嘴角的血迹,抚地撑起身子。衣衫破旧,却干干净净,不过此时已被鲜血沾染。透着违和的红。
满地的食物无一处洁净,幼子面无神色,坦然的捡起一块相较完整的糕点送进口中。
秋风吹落满地梧桐,宫阁凄寒清冷,独独这抹小小的身躯,不屈,不挠,倔强的想要苟活下去。
若他不是赫连野,若他只是寻常人,空桑锦想,她或许会觉得可怜。
可他偏偏是赫连野。最不值得同情可怜的妖王。
空桑锦冷脸,背过身去。心中却已经动容。
周围的景色变换,眨眼间立于皇宫宴席之上。
高位坐的,自然是澧国最为尊贵的澧王,旁边女人衣着华贵,雍容贵气中带着几分媚气,是个十足的美人。
从宫人言语中得知,那位便是赫连野的生母,莲妃。
说来讽刺。昔日贺筱莲是贵妃宫里不扎眼的小宫女,空有一身美貌。不过是恰好被澧王撞见,颠鸾倒凤一夜后,身子竟争气的生下了赫连野。
贺筱莲母族势微,宫中美人何其多,澧王也日渐忘了这对母子。
受人欺凌,虽诞下皇子,却迟迟未有份位,被宫人内侍不耻。这几年,她们母子,活得不若猪狗。
贺筱莲足够狠,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甚至不惜舍弃自己的亲生骨肉,亲自喂养赫连野毒药,嫁祸贵妃。得澧王怜惜,愧对母子,封贺筱莲为莲妃,位四妃之一。澧王赞她冰清玉洁,出淤泥不染,故赐莲妃,极尽宠爱。
莲妃却以赫连野不耻,久了也便不见静心。澧王子女众多,能上心的也必是母族强势之人。
这日,是澧王寿辰。所以,他也能来参与此次宴辰。
居于高位的父亲母亲。眼里有天下,含万里疆土,却无他。
身边只有一个低等丫鬟。
寿宴之上,有人乐此不疲的讨好,有人忧心忡忡的劝谏。
他只记得,那日他母亲满含热泪,大义凛然的不舍的对澧王说道:
“陛下忧心,妾无力。若需有一人,妾愿痛心割舍,让野儿去罢。”说完掩面涕零,不能自已。
澧王肃目,疼惜莲妃,望向赫连野小小的身躯。
“莲儿大义,朕,允了。”
无人发觉他抖着身子,眼里是未知的恐惧。万里征途,无人在意他是否愿意。那高坐上位的女子,那生杀夺予的帝王,未曾问过一句,他是否愿意。
是啊,他是他最微不足道的子女,他去了,正正好。
一时下,莲妃成了莲贵妃,受万民爱戴,朝臣景仰。多添一句“贤”字美名。
一年光景,莲贵妃新诞皇子。澧王为解莲贵妃思子之苦,恩宠无限。
他这位母亲,当真是厌极了他啊。
还未走出澧国疆土,便派了杀手取他性命。他哪里知晓自己如此命大,几次三番的竟没死成。
在齐国的十六年里,也少不得杀手光顾,可每次都活了下来。
真不知这是幸也不幸。
被人欺凌算不得什么,已是家常便饭。身上横七竖八的旧伤添新伤也习以为常,不多在意。
居诸不息,乌飞兔走。
空桑锦回到了相府,怀中是呼吸平稳的赫连野。
嗓子干哑得难受,身体僵硬得动弹不得。天光破晓,隐隐有了光亮。探了赫连野额头,烧已经退去,心想着应是没有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