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邦请坐。”俞嬴道。
田向与俞嬴对面坐下。
田向看一眼俞嬴书案上的典籍,笑道:“这件事真是辛苦上大夫了。”田向又叹气,“本来以为能给上大夫打个下手,勘校之余,还得聆听高论,谁想冗事繁杂……”
俞嬴淡淡地道:“相邦不必客气。盈勉强算个读书人,就如相邦从前说的,自然该为‘仁、义、道、法诸理长存’做点什么,况且这上大夫的俸禄也不能白领不是?”
田向笑。
俞嬴抬眼看他。他今天着便服,羔裘外是一件石青色裼衣,石青本是很稳重的颜色,他的这件裼衣上却不知道用什么鸟雀的青翠羽毛绣了暗纹,光波流转间闪出些不一样的亮色来。
田向为一国相邦,每日不是着玄端这样的礼服,便是些颜色深沉的袍服深衣,很少穿这样鲜亮花哨的衣服。其实他年轻的时候穿得也不鲜亮花哨,曾被俞嬴笑话“无趣”,说“可惜了那张脸”。
俞嬴垂下眼:“已经勘校修补过的典籍,相邦是这次带走,还是等所有典籍都校勘完,再一起搬运?”
“这次带走吧,上大夫这里书简太多,怕是也不好存放。”
俞嬴点头,不再说什么。
田向也不说话,只含笑静静看着俞嬴。
一时竟然冷了场。
俞嬴道:“相邦政事繁忙,盈也要接着勘校这些书简,便不虚留相邦了。”
田向不理会她话里的逐客之意,笑道:“左右知道上大夫身份的只有向一人,向也听惯了上大夫自称俞嬴,便还是那般称呼吧。”
“列国都道相邦是君子,想不到相邦竟会为人遮掩、文过饰非……俞嬴多谢相邦。”俞嬴道。
俞嬴显是说田向是个假君子。
田向哼笑:“上大夫真是以怨报德……”
《国语》中说:“以怨报德,不仁。”
一个说另一个不够君子,另一个回敬不够仁义,这样斗口,是两人少年时常有的事。这恍然如昨的场景,让俞嬴和田向同时怔了一下。
口角之后,又总是田向先去哄俞嬴的。
田向看着俞嬴,轻声道:“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让向为他遮掩的,人总有偏心和私心,向不能免俗。”
俞嬴抬眼,两人目光相对,俞嬴又垂下眉目。
侍女进来,行礼,摆上浆饮糕饼。
看见这些,田向笑问:“上大夫院内枣树上的枣子,向从前尝过,好吃得紧,不知上大夫能否割爱见赠一匣?”
“区区小物,何谈割爱,只是相邦说晚了,那些枣子已经吃完了。”
“向可用别的来换。”田向笑道。
俞嬴看他。
“如上次送来府上的那些醓醢?或如上次送来府上的那些金玉之物?”田向笑问。
俞嬴的话硬而直:“枣子真的吃完了。相邦便是拿十个城池来换,也没有了。”
田向看
着她笑道:“上大夫这么说(),是知道向不会拿十个城池来换。
俞嬴想了想⒁(),还真是……要是十个城池,莫说一匣枣子,枣树都能送给他。
俞嬴的冷脸便有些绷不住了,又在心里笑话自己和田向,一把年纪,两人还做小儿女态在这里逗闷子……
俞嬴在心里叹口气,平和下来:“相邦既然不着急回府,便真的在这里校勘书简吧。”
田向也正经起来,微笑道:“好。”
两人刚坐到书案旁,令翊走了进来。
俞嬴等刚赴宴回来不久,便有研习兵家的几个士人来访令翊,谈天论地之余,请他过两日去参加一个兵家的岁末宴会。侍从来报说齐相来了,那几位士子方告辞。令翊将他们送走,便来了俞嬴这里。
俞嬴和田向都站起来,互相见礼,再次坐下。
令翊笑道:“这个时候了,相邦突然而至……翊未能远迎,还请相邦莫要责怪。”
田向微笑:“原是与上大夫说好了要一同勘校典籍,并聆听上大夫高论。恰好今日有空,向便过来了。将军莫要客气。”
令翊笑道:“哦?那翊也正好听听,长长学问。”
田向微笑道:“可惜这堆书简中没有兵书,只怕将军听来无趣。”
“那倒不见得。敝国太子太傅为人风趣,讲什么都有意思。每日太子太傅为敝国公孙讲功课,翊都旁听。”令翊看看俞嬴,笑道。
田向微笑道:“如此说来,向更当常常前来拜会,聆听上大夫高论了。”说着也看一眼俞嬴。
令翊微皱眉:“相邦为齐相,这里毕竟是燕馆。相邦时常出入于此,不怕惹得有心人怀疑吗?”
田向笑道:“如今贵国太子太傅也是敝国上大夫。向与上大夫有所交接,有何惹人怀疑的?”
……
俞嬴只觉得身边有两头公鹅,梗着脖子,扎着翅膀,嘎嘎叫着,互相啄了一嘴毛。
俞嬴忍无可忍:“今日时候不早了,俞嬴又喝了些酒,勘校时若出了错,便是罪过,不若今日就到此吧。相邦博学之人,俞嬴更不敢在相邦面前卖弄拙见。相邦政事繁忙,日后有什么事让尊客临溪先生或是旁人来知会一声就好。相邦身份贵重,今日轻车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