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大概是凌晨四五点钟,即使是在酷夏,天边也不过微微泛亮而已,但随着之前尖锐的竹哨声,整个庄子都已经惊动了。
专门留守李宅的周二郎正在门口询问范十一,浑忘记了自己只穿了条短裤,结果被赶来的刘黑儿训斥了顿。
刘黑儿在带军风格上类似于苏定方,条条款款看的很重……周二郎代替王君昊宿卫李宅,即使是夜间,也要兵器不离身。
不多时,李宅门口已经汇集起一大片人,范十一不知道什么,但朱韦是心里有数的,将人都赶回去之后,拉着范十一低声询问仁智宫那边的情况。
此时此刻,后院中,母子俩在屋内坐定,李善的第一句话让朱氏有些意外。
“昨日遣朱八、赵大送信,十一娘知晓吗?”
朱氏呆了呆才道:“不知道。”
“那待会儿就说是孩儿是临时有事回来……”
“什么事呢?”朱氏大为摇头,“三更半夜回庄,人困马乏,若不是大事,何至于此?”
李宅的前院不一定,但后院中多有随十一娘多年的侍女、仆妇,李善凌晨回家,这时候十一娘应该已经知道了,说不定已经赶过来了。
李善一时语塞,自己只想着对口工,但十一娘年纪虽然不大,但自小聪慧,那些理由还真不一定瞒得过去。
朱氏皱着眉头看着儿子,起身出门召来个侍女,片刻后端着一碗绿豆粥进来,这时候崔十一娘也来了,身后跟着的是周氏和小蛮。
“阿家。”崔十一娘行了一礼,询问的看向李善,“郎君?”
赶了一夜的路,恰逢酷夏,即使是夜间也颇为闷热,李善接过绿豆粥几口下肚,精神才略为一震,笑着说:“一场误会而已。”
朱氏点点头,“的确是误会,以为是庄子出了事,阿郎才会连夜赶回来。”
周氏和小蛮也在,崔十一娘不好问的太细,只应了声后吩咐周氏、小蛮去打水来服侍李善洗漱。
这么热的天,李善又满心焦急,尘土蒙面,甚至现在身上还穿戴着铠甲。
“你先回去歇息,稍后再与你细说。”李善洗漱干净后低声说:“放心吧,没出什么事。”
李善启程去仁智宫之前曾经暗中与其说起部分准备……崔十一娘知道的并不多,但至少能肯定仁智宫那边是可能有危险的,现在李善这么说,她也稍稍安心了些。
等崔十一娘她们离开之后,朱氏才轻声道:“心静了么?”
这些年来,不管碰到什么事,有什么样的意外,朱氏总能看到一个镇定自若的儿子,而今夜却让她大为意外,但同时也觉得欣慰。
李善深吸了口气微微点头,笑着说:“孩儿总告捷自己,每逢大事有静气,不料此番大为失态。”
“吾儿以往每逢大事,均有静气,此番为家人所虑。”朱氏倒是看的挺明白的,“昨日朱韦登门传信,七月十五之前离京,往岐州避一避。”
“七月十五之前?”李善眼神闪烁,呢喃道:“岐州?”
“避一避?”
“避什么?”
朱氏知道儿子不是在问自己,沉默着不吭声。
李善不由自主的起身,在不大的屋子里来回踱步,“东宫要起兵吗?”
“不可能啊……裴弘大不会那么蠢!”
“陛下将裴寂、冯立、郑善果等东宫一脉都带走了,无非就是希翼太子举兵,才能明正言辞的易储,暗中必有布置,就算太子看不穿,但裴世矩肯定看得穿!”
“更何况罗艺还在仁智宫呢,罗阳、罗寿以及天节军那些将校肯举兵随太子叛乱吗?”
“说不通,说不通……”
李善拿起毛巾在已经冷下来的水里搓了把,用力的敷在脸上,久久没有放下,首先可以断定的是,一定是针对仁智宫,不然尔朱焕不会特地提及岐州的,从岐州能迅速北上,泾州的钱九陇、原州的张士贵都是自己的旧部,再北上是实际执掌灵州军的张仲坚。
但太子真的是要对仁智宫动手吗?
是要用杨文干吗?
李善不得不承认这一点,杨文干如果拼死一搏,是有可能对仁智宫造成威胁的……但这种可能性太低了。
因为杨文干根本没有把握干掉李渊、李世民,只要这两个人有一个活下来,李建成就没有任何胜算。
李善心里隐隐有着不好的猜测,他放下毛巾,低声道:“母亲当知,孩儿不会退避。”
“一路坎坷至今,吾儿向来奋勇向前,从无退避。”朱氏点头赞同,“更何况,凌公、赵国公尚在仁智宫,对了,还有清河县公。”
“是啊。”李善叹道:“于情于理,都不能退避。”
朱氏虽然性情刚烈明断,但这方面显然不是她的长处,想了会儿低声道:“均由你处置,朱韦那边可以放心。”
“真的能放心?”李善嘿然笑了笑,“既然舅舅提及七月十五,今日是六月二十二日,那就在庄子里等着……”
“等到七月十五?”
“不仅是等七月十五。”李善幽幽道:“孩儿必须要和舅舅见一面……也应该见一面了。”
对此朱氏倒是不意外,她本来就有这个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