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就滚,输棋了不起啊!”
从谢危马车上下来,姜雪宁越想越气不过,咬着牙小声嘀咕,愤愤一脚踹在了车辕上,转身跺脚就往自己马车那边走。
剑书赶马车不敢说话。
刀琴见着她也把脑袋埋得低低。
姜雪宁一把掀了车帘,一屁股坐进车里,还觉一口意气难平:旧日在京城时,她怎么会觉得谢危这人脾气不错?从金陵见面开始到如今上路这段时间,简直称得上是喜怒无常!明明前面还在笑,瞧着心情很好,几乎就要让她忘了这人到底什么身份,做过什么事情,又会做什么事情,结果一句话就翻脸无情!
不就是下个棋吗?
这一路上没人陪着玩又不会死,等到了边关事情了结,姑奶奶有多远走多远!
姜雪宁嘴里念念有词,干脆倒下去想蒙头睡一觉,只是想来想去谢危那张欠揍的脸还在脑袋里晃荡,非但没有睡意,反而越来越精神。
她算是记恨上谢危了。
接下来的路途都不需要谢危给她甩脸,她先把脸给谢危甩足了,能不说话就不说话,非要说话也有刀琴、剑书居中通传,完全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九月初一,他们到了济南。
众人商议后决定入城落脚,略作修整。
马车经过城门的时候需要停下来查验,姜雪宁在车内听见外头似乎有乞求之声。
她撩开了车帘一看。
城墙下聚集着一群普通百姓,有男有女,都围着一名背着箱箧的僧人,质问不休。那僧人穿着的僧袍已经在推搡间被扯破,不住地解释着什么,哀求着什么。然而他越说话,似乎越激起周遭人的愤怒。终于有名拉扯着孩子的女人一口唾沫吐到了他的脸上,紧接着旁边一个高壮的男人便一拳打到僧人脸上。
事情立时一发不可收拾。
聚集着的人们面上似乎有恐惧,也有愤怒,有一个人出手之后,立刻跟着出手,拳脚全都落到了那僧人身上。
这动静可一点也不小。
姜雪宁看得皱眉。
城门口本就有守卫差役,一见到这架势立刻往那边去,大声责斥阻拦起来。
谢危坐在前面车里,看得更清楚些。
一名差役正查验要放他们入城。
谢危若无其事问:“那边出什么事了?”
差役验过路引,瞧着这帮人非富即贵,倒也不敢敷衍,但想起城中近来发生的事情,也不由摇头,道:“还能有什么事儿?叫魂呗。”
谢危挑眉:“叫魂?”
差役道:“您从外面来的不知道,前阵子城里五福寺外头要修桥,有几个贼心的和尚居然把人的名字写在纸上,贴在了要打下地的桥墩上。太虚观的道士说了,这是妖魔邪法,人的名字被写纸上,魂就会被叫走,打进桥墩里。有了人魂的桥,修起来就会更坚固。这不,刚才这和尚拿着钵盂走来走去,被人发现箱箧里藏有头发,
不是拿来作邪法的是什么?”
另一帮差役已经过去阻拦事态。
可架不住群情激愤。
尤其那名扯着孩子的女人,声音尖高:“你不是想叫我儿子的魂,问他的名字做什么?箱子里还藏着头发,还敢说你不是!我儿子要出什么事,非要你偿命!拉他去见官,拉他去见官!”
那僧人被拉扯着,脸上已经青一块紫一块,哭道:“小僧只是见令郎心善,想要为他祈福罢了……”
然而没人听他辩解。
差役们好不容易将情势稳住了,忙将他捆绑起来,拉去见官。原地的女人这才抱着孩子大哭,其余人等则是簇拥着差役,一道往衙门去了。
谢危目视了片刻。
刀琴剑书都不由回头看他。
他却是慢慢地一笑,半点没有搭理的意思,轻轻放下车帘,道一声:“走吧。”
此时姜雪宁的马车靠上来不少,正好将这一幕收入眼底。
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谢危望着那群人,眼底神光晦暗,却说不上是怜悯还是嘲讽,只这么淡淡一垂眸,所有的情绪便敛去了,甚至透出了一种惊人的……
冷漠。
人的名字写在纸上就会被叫魂?
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百姓们听了道士的话后却对此深信不疑,甚至为此恐慌。这妇人不过是听得僧人问了自己孩子的名字,便吵嚷不休,周遭人更是又怕又怒,完全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分青红皂白把人打了一顿拉去见官……
姜雪宁心中微微发冷。
尤其是想起谢危方才的神情。
从城门经过时,那喧闹的声音已经远了,她却不知为何,一下回忆起了吕显给自己讲过的那个鄞县请平粮税的故事――
对人,对世,谢危到底怎么看呢?
她因无聊积攒了几日的不快,忽然都被别的东西压了下去。
到得客栈,一干人等都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