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焰摇曳, 囍衣轻舞。
罗诗琴被红衣波涛淹没,怔愣地看着从她身侧越过的鬼嫁娘们。
她们和先前对峙的麻娘一样,被红白色的盖头遮挡了面容, 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的身形悉数掩盖在这一袭嫁衣之下。
像是被囍服囚禁的菟丝花,又像是即将突破所有束缚的野雏菊。
女孩们舒展手臂,被牵动的厚重囍服高高扬起, 随后轻缓搭在了被麻绳吊住的鬼嫁娘身上。
白皙的手指扯住粗糙的麻线,鬼嫁娘们将她拥在其中, 或扯或撕,誓要将囚禁她的麻绳弄断。
“阿芳……好阿芳……”
轻柔空幽的声音在这片不大不小的空间门回响,没有砖瓦遮蔽的屋顶闪烁着微光。
她们牵住麻娘的手,拂去她指节上残存的血污, 一点一点地搓开将指节勒得泛黑的粗重麻绳。
“好阿芳, 别动手……”
她们亲昵地唤着麻娘曾经自觉获得新生的名,将她围住,哀泣道:“好阿芳,快醒来……”
醒过来,醒过来。
别让自己的刀刃, 对准曾经的自己。
“蠢货!”
“蠢新娘!”
纸人们惊叫着扯进了手中的麻绳, 慈眉善目再度变得怨毒。它们左右呼唤着,从黑暗中抛出了更多的麻绳, 套在了这群它们眼中愚蠢新娘的脖颈间门!
红白色的盖头被巨力拉扯得掉下,露出鬼嫁娘们真实的容貌。
和被吊住的麻娘一样, 她们各个都被缝上了嘴, 锁骨胸膛被钉上了长钉。
可唯独一双眼睛,一双本该被血色染透的眼睛,此刻和普通人一般无二, 甚至迸发出耀眼的光。
她们注视着被困住的麻娘,不顾套住自己的绳索,靠她越来越近。
年轻的鬼嫁娘在绝望哀泣的麻娘耳边轻轻念道:“你听,阿芳是多好的名字。”
年长的鬼嫁娘轻抚她的秀发,柔声道:“你瞧,阿芳有多美的容颜。”
她们围着她,告诉她:
“你看,阿芳有颗多么炽热,且不甘平庸的心。”
“阿芳啊阿芳,”
“你难道甘愿成为敌人手中的利刃,对准曾经的自己吗?”
“……”
被吊住的鬼嫁娘扯了扯嘴角,大滩大滩的黑血从她的七窍滑落,聚汇成地上的血水洼。
她终于开口,伸手按在自己胸口的长钉上,哀泣尖嚎,字字滴血:
“我不愿……我不愿!”
我入了大户人家的府邸,夫人小姐教我识字,说我有天赋,届时可送我入学,在管家的身后接班。
我拼命地学、拼命地学!
同村比她还要小的女孩被溺死,侥幸活下来地也被送去了别村。
我见识短——可我也不想要那样的人生!
那样一眼看得到尽头的……可悲的人生!!
什么丈夫身边的乖顺女人?
我不要当!
我要的是向高处,是越来越高的地方!!
我要逃!往别处逃!往高处逃!!
我的生命如世间门所有生命顽强的杂草一般——若给我点水,我自得灿烂,若给我阳光,我自然繁花似锦!
或许有那么一日,我将登在最高处,盛开出世间门最美的花!!
若是有一日、若是有一日——!!
麻娘尖叫着按住自己的脑袋,锋锐的黑色生蛆的指甲掐进额上的腐肉。
她的双眼从绝望逐渐转变为愤恨,又转为可以燎原的火焰。
我若没有那一日……
也绝不让我身后的姑娘们……
重走我这一遭!!!
“疯子!”
吱哇乱叫的纸人们惊愕后退,看着不受控制的麻绳被鬼嫁娘的巨力扯开,长长的绳索被甩在天上,如同伺机而动的毒蛇,等待着下一次将其勒紧的时机。
“疯女人!”
其中一个高大的纸人怒目圆睁:“你是绍家的儿媳!”
“你是绍家子的妻!”
“你终其一生,都该孝顺父母、侍奉丈夫!”
“生前如此,死后也是!”
“你还记得你是配了绍家的冥婚吗?!”
鬼嫁娘们齐齐转头,一双双乌瞳几乎要吞了说着话的纸人。
在这样要吃纸人的目光下,它原本充满底气的声音逐渐变得结巴起来:
“你、你……你爹娘收了我们十两银子!你该是我们绍家的妻!”
“……”
可笑,多么可笑。
生下的女儿,生前任劳任怨的女儿,听话孝顺的女儿,只值那十两银子。
麻娘抬起头:“是吗……”
“那我予你十两银子,”她不顾缝合线,扯起嘴角诡笑道,“你来做这新嫁娘如何?”
四周传来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