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说到这里,揪着张脸,撇着嘴,啧啧说:
“当时褚遂良就在旁边,全程黑着一张脸,一声不吭。后来我一想,我都要回去养老了,何必给人家这么大的官儿找不痛快?
他要是不痛快了,但凡说一句话,回头我回了老家,说不定都没个安生。
这天下哪个官儿不归尚书省管啊,你说是吧?”
同伴听了之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哎……!你说他都那么大的官儿了,每年朝廷俸禄,圣上的赏赐,有多少?怎么还贪这点儿便宜?”
“哼!有便宜不占白不占,跟他有多少有关系么?他没有仗着官威,白抢我的我已经很知足了。”
同伴跟着苦笑了一声,说:
“你倒是挺能想得开。”
韦思谦已经快速地吃完了面,眼睛一直看着他们,掏出帕子擦了擦嘴,又从荷包里掏出了几文铜钱,放在了桌子上,说道:
“你吃完了就走吧,我去跟他们聊一聊。”
说罢就站起了身,径直往那桌走了过去。
裴行俭本来下意识地想拦他,但是刚扬起了脸来,人就已经过去了。
他只能摇了摇头,三两下的吃完了自己的面,独自一人走了。
他还得回县衙坐堂呢,确实不能陪着他在这里耽搁。
……
……
几天之后,大朝会上,刚刚说完了例行的朝政,韦思谦便从群臣队列里站了出来,举着玉笏说道:
“陛下,臣参尚书省右仆射褚遂良,强买他人田地,这是相关罪证,请陛下预览。”
他说着便从笏板后头横出了一个奏本出来,双手捧着奉上。
此话一出,群臣震动,都纷纷侧目看了过去,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异类一般,有惊讶,有排斥,还有上下打量的。
褚遂良本人也愣住了,他看着这个刚提拔上来不久的监察御史,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皇帝李善一开始也是持怀疑态度的,毕竟他想象不出,朝廷一品大员,会缺别人那几亩地,还强买?
他微微侧了侧脸,隔着冠冕上的玉藻,朝着旁边侍立的徐怀安使了个眼色。
徐怀安便走了下去,将韦思谦手里的奏章取了过来,双手递给了皇帝。
李善在朝堂的静默声中,端庄威严的打开了奏章,垂眸从头看到了尾,微微皱了皱眉头,便又合上了。
他伸手将奏章又递还到了徐怀安手里,下令道:
“念。”
于是徐怀安接到了手中,扫了一眼,便开始念了起来,声音洪亮,抑扬顿挫:
“事实详情如下,上个月二十三,未时揽月楼,尚书省右仆射褚遂良,与通译所良某……
……人证物证俱在,请陛下明察。”
他念完了,朝堂上的人纷纷低着头,互相交流眼神,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皇帝李善便问褚遂良道:
“褚爱卿,可有此事?”
褚遂良这才出列,朗声说道:
“陛下,事情经过,的确如此,可是臣不知道这何罪之有?
朝廷从来都有平抑物价的政策,近来长安城土地价格暴涨,许多人趁势高价卖出,臣以官价买入土地,何罪之有?
况且,对方是自愿卖与臣的,并没有胁迫,怎么能叫强买呢?臣以为,韦思谦为了立功,不惜造谣生事,哗众取宠,当严惩。”
李善面上没有什么大的神情,心中却是极其失望的。
因为不管如何的狡辩,根据证词来看,对方并不想卖,是迫于他的官威,不得已才卖出去的。
这道理他会不懂么?他一定是懂得的。
但是他觉得自己没有错,因为模糊不清,可以有转圜狡辩的余地。
韦思谦自然是不服,耿直洪亮地说道:
“官价是官家买卖的价格,普遍低于市价,是给整个朝廷定的,不是给臣属私下交易定的。褚大人买地是入了自己的户籍,是给朝廷买的么?
说对方是自愿的更是可笑,证词中已然说了,对方是准备卖地回老家置办房屋田产的,明明可以卖给别人多得五成,为何偏偏要以官价买给褚大人?
按唐律,凡居官挟势侵夺他人田地者,一亩以下笞十,每三亩加一等治罪;超过六十之数后,每五亩加一等,罪止徒二年半。
褚遂良侵夺他人田产三十五亩,当受徒刑一年半,请陛下依法治罪!”
朝臣们都不吭声,大多都头疼这韦思谦的胆大妄为。
那可是太宗皇帝倚重的老臣,又是辅政大臣,他这是不想要自己的前途了,才像一头牛一样,当着众人的面儿,这么得罪他。
当然,要他们出言支持,却也勉强……韦思谦搜集的证词完整,褚遂良也都承认了……
要说他没有强买,好像……也说不过去。
李善见没有人说话,便扫视了一番众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