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已经吹到了沙丘,整个天地都洋溢着春日的气息。湿润的泥土地上冒出了绿色的嫩芽,树上的绿叶也不甘寂寞地在风中舞动。在这片林间有一块突兀的小土封,圆圆的如同半个馒头。土封前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已经爬满了青苔。
这就是苏西的坟墓。
我站在石碑前,十分愧疚。我当时连苏西的后事都没有操办,多亏了赵胜将好事做到了底。
前些天的那次昏阙最终没有查出原因。中医体系尚不成熟,事后把脉又没有任何问题。我清楚地看到了苏西从我面前闪过,但是庞煖保证当时没有任何人。他甚至和白蝰将周围一带控制起来,挨个检查一株草,没有发现有被第三人践踏过的痕迹。
是鬼么?
苏西的鬼魂还在我身边么?
她的突然出现是想给我什么讯息?
我轻轻抚摸着冰凉的石碑,眼泪滴落下来,整个人都轻松多了。
“先生节哀。”赵何站在我身后,低沉说道。
我按了按了眼角,转过身。他的目光刚落在我脸上,便急匆匆地躲闪开去,落在脚下的泥土上。我戴上面具,从袖中取出变声药水补了一口,就像是喝酒一般。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我开口道,反倒像是在安慰他,“先王在天之灵若是见大王能将赵国治理如此,想来也会欣然的。”
“赵国岂是我治理的?”赵何苦笑道,“沙丘之后,李兑与公子成执政,我与平原君只是苦挨光阴罢了。”
我苦笑,没有说话。天地间又陷入了静寂之中。
与赵何的重逢颇显戏剧性。
我已经做好了各种虚应故事的准备,其中包括接受少年人不成熟的侮辱。让我意外的是,甫一见到赵何,他就激动得难以自抑,泪流满面抓住我了手臂。从邯郸到沙丘,这一路上都不让我离开,就像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小孩子。
这一路,让我相信了一件事:无论我怎么告诉自己疑点重重,赵雍真的死了。
“先生,你说为什么父王一意孤行最后落得如此地步呢!”赵何有些失控,大声呼喊道。黑衣铁卫都在我们一里开外的地方,附近唯一的武装力量就是我的暗驭手。他们一如平素地隐藏在暗处,以免赵何突然对我发难。
“大王以为,先王是个怎样的人呢?”我问道。
“父王……”赵何沉吟道,“是个豪杰。”
“的确,”我认同道,“他太喜欢挑战了,希望正面将敌人击溃,臣服在他脚下。他从来没有败绩,所以根本不相信有人能在他的铁拳下逃生。等他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死路上时,为了这片祖宗基业,他只有死。”
“先生,会不会是有人从很久之前就开始算计先王呢?”赵何突然阴沉起来,“我去见了父王最后一面。父王说他平生最看不起的君侯是秦国武王,结果事到临头才知道,原来自己和秦武王竟是一样的人。我这两年一直在想,是谁在助长父王的骄恣,一步步将绳套收紧……”
我被赵何的猜测吓了一跳,如果真有这样大的阴谋,必然是赵成无疑。不过我还是不相信有人能够如此处心积虑,如此深藏不露,如此……如此如此地恐怖!
万一赵何所想并非虚幻,那么也只有一个人能做到这种事:公子成。
我脑中浮现出当年跟在赵成身后一步步走向沙丘离宫时的情形。那是一条黝黑而恐怖的隧道,前面走着的似乎不是一个老人,而是一头猛兽。
我长叹一口气,对赵何道:“有些事,就如同朝露一般。过去之后就如同不曾存在过。从先王初胡服以来,赵成从未有过一言拂逆。可以说他忠心王事,也可以视作顺水推舟。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我觉得是后者,”赵何踱步道,“先生,你实话告诉我,父王可曾想过要废我么!”
我在脑中过了一遍当年的往事,道:“若说先王有所偏向的话,他更偏向于你。只是后来安阳君势大,让先王有所顾忌,所以想效仿简子,传国以贤能。”
“先生此言当真!”
“大王只要看先王把虎符给了谁,应当就知道了。”我道,“后来众叛亲离,岂是他能预见的?”
我也有些后悔。无论赵雍是否会相信,是否会伤心,我都应该把真正的结局告诉他。但是站在我的立场,我有什么必要说那些残酷的话呢?我已经为他储备了粮食,挖好了密道,训练了一支专门用来救他的特种部队,足以保证他百分百能够活下来。
我想到了那么多,却没想到他会自戕。
我没想到会有一个君王,对国家社稷的爱,会更甚于自己的生命。
这点上,有多少国君能做到?即便以“爱国爱霸业”著称的秦国国君们,让他们在自己性命和国家之间做出选择,他们会怎么选?反正号称英明神武的秦穆公,他让三良殉葬,是没想过国家和百姓更需要那三位俊杰。
呼,他最后伟大得这么离谱,让我怎么有脸说自己是他的朋友呢?
我真心希望有朝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