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恕罪,”我笑道,“婴要的是定身封。”
燕王大概觉得自己被戏弄了,坐正了身子,没有说话。乐毅也不解地看着我,嘴唇翕张,貌似是要给我个台阶让我说清楚自己的意图。
的确,即便是游说之士也得拿出策划案,实施有效之后方才拿回报。而且即便是张仪公孙衍这样的人都没有定身封这么高的回报……当然,他们能得好死就不错了,看看商鞅应该能够平衡了。
“哈哈哈。”我扯开喉咙大笑道。
“先生为何发笑?”燕王不悦道。
“恕臣失礼,”我道,“臣以为,大王并非真的求贤。”
“寡人求贤若渴,日求夜梦,先生怎能说寡人不是真的求贤呢?”
很简单的道理,且听本座细细道来。
求贤这个词组已经注定“求”在前。为何要求?因为有需要。需要有很多种,作为一个理论上的明君,他们需要贤者拱卫身侧,是因为他们自身的道德修养水平高,所以物以类聚。这种人就是上古圣王。
而如今这个世道是没有圣王的。列国所谓的求贤,目的很明确——富国强兵。所以商鞅那种明显人格有缺失的人也会被认为大贤,获得封土。
燕王给人一种有圣王之风的错觉,所以苏秦以燕王为知己,乐毅认定他是仁者之大器,王者之楷模。然而通过刚才的漫天要价,我是已经识破了这层玄幻的光芒。他也只是在求一个能让他复仇的工具而已。
我要养邑,他可以大方地给我。我要封土,他却觉得我不值得那个价格。可见让我臣事于他的理由就是简单的投入产出比。
是我太苛责了么?
只是第一次见面,我凭什么要求他像赵雍一样信任我?
我和赵雍的君臣际会,别说眼下这个乱世,即便放到上下三千年的史海之中,又有几例?
“故而请大王恕罪,狐婴不值此价多矣,大王可另选贤才以付之。”我毕恭毕敬地朝燕王行礼,告辞。
燕王职就像是被抽空了气的人偶,瘫坐在席上,一句话都没说。人都是容易看别人而未必能认识自己,他一直暗示自己是个贤德的圣主,久而久之自己都信了,突然有一天被我放了面照见内心深处的镜子,用极暴力的手段打碎了幻想出来的高大自我,有这种反应很正常。
乐毅追了出来,脸上毫不掩饰地透露着气愤。
“狐子回到赵国,莫非就能得到赵何的真心相待么!”乐毅尖锐道,“他真能不计前嫌,如同先王一般与你相交以心么!”
我停下脚步,缓缓道:“沙丘之事,对于阁下而言只是一道小坎,抬脚便迈过去了。对于狐婴而言,却是一道鸿沟。有些情要追忆,有些恨也需补偿。”
“狐婴!你何其不智也!”乐毅从未如此激动过,几乎连发髻都要被震散了。他下意识的扶了一下冠,大声道:“往事岂能追及?沉溺于过往,岂非乡里愚夫之所为!丈夫生于天地之间,不过是芥子鸿毛,若是不能立功建业,与蝼蚁何异!如今燕国地方千余里,披甲数十万,百废待兴,正是一展胸襟之地!你却自甘陷身沟壑!你、你、你不智!”
“乐子,人各有志,何必苦苦相逼?”我道,“恕我直言,燕国未必是坦途,赵国也未必是沟壑。未来如何,你我谁能说得清楚?”
“子非吾友也!”乐毅猛然从腰间抽出宝剑。
那是一柄燕国自己打造的青火淬锋剑,与一般铁器有着天壤之别。即便我不知道制造工艺,也知道这种材料与百炼钢不相伯仲。
他想劈了我么?
不至于吧!
强硬的金属划过花岗岩石铺就的地面,发出尖锐刺耳的摩擦声。
“你我情谊断于今日!画地证誓,永不同锋!”乐毅重重将剑掷在地上,崩起的石屑几乎弹到我脸上。
我木然地拱了拱手,转身走下台阶。
一声高亢的长啸声在我身后响起,啸声中充满了悲愤和委屈。
你有什么好委屈的?是你要跟我绝交的。
东西已经都差不多收拾好了。我让袁晗加快动作,即便乐府已经准备好了饭菜,但是我也不想吃了再走。要说我跟乐毅有多么深厚的交情那是扯蛋,但好歹也是朋友,你说翻脸就翻脸,我还胸闷呢!
大概是跟袁晗说话的时候口吻生硬了些,让这位巨汉有些紧张,做事急躁起来。我懒得说什么,自己先上了高车,等他们一装好车就宣布启程北上。
赵奢作为郡守,应当呆在造阳等我。不过他找了个借口,带着廉颇一直赶到上谷的南境。我的车队刚进上谷就遇到了廉颇放出来的斥候,一路引领我们去了赵奢驻幕的小城。
两年不见,赵奢好像老了许多。这两年他身为上谷守,一郡兵民之事都在统筹之中。他一个从天而降的一把手,在此地也没有根基,想来不会有什么助力。上谷又是苦寒之地,风霜都染在了他的鬓角。
我们俩人握住对方小臂,互相端详,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