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赵雍么?
我细细梳理了一遍所谓“天命之国”这个理由。秦国不用说,那是我上一世的天命之国。虽然国祚短暂,但的的确确统一了天下,开创了两千年皇朝宏图。然而我这一世生为赵人,即便对赵国没有什么深刻感情,也不想帮助所谓的“兄弟死敌”秦国统一。而且身为一个法律人,我很反感秦国的严苛法制。
那我为什么要排斥燕国呢?
时间貌似并不是一个过硬的理由,十年时间足够做很多事。即便无法统一全国,统一东国却是没有问题的。如果燕昭王的儿子不听话,我也有各种办法可以再立一个傀儡,反正我已经做了很多没节操没下限的事。
难道真是赵雍阴魂不散一直盯着我?
“我不去燕国,”我对乐毅道,“是因为赵国乃我父母之邦,我不能去强大别的国家来反攻赵国。”
乐毅有些惊诧。乐氏本来是魏国贵族,乐羊子攻下灵寿之后乐氏才在灵寿繁衍生息,渐渐成了中山贵族。赵国灭了中山之后,他们在安阳君赵章身上押注,理所当然地成了赵国贵族。如今乐毅出奔燕国,为上大夫,深受礼遇,把自己看做燕国贵族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这个时代,爱国者很罕见。
我也只能算半个。
“而且,赵王即便没有燕王那般大器,仅凭着赵室累世经营,要说燕国就能成天命之主,我看未必。”我强硬地顶了回去。
乐毅沉默了,道:“既然如此,毅也不能多言,狐子保重。愿你我二人各为其主,各守国门,不至于兵戈相见。”
“同愿。”我端起水杯,遥遥一敬,喝了个干净。
乐毅显然还没接触过邯郸新的礼仪,动作有些生涩,不过还是饮尽了水杯里的热水,学我的样子露出杯底表示干杯。
我放下杯子,道:“其实燕赵在未来十年里都不可能兵戈相见。”
乐毅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道:“只要齐国还在。”
跟聪明人沟通果然爽快。有齐国这个大骚包在,燕赵都得集中精力防备他。赵国还好些,燕国跟齐国有着长达两千里的国境线,又有破国之仇,只要齐国存在一天就得打足精神防备一天。
“不过我王已经迫不及待要向齐国报仇了。”乐毅叹道。
“等齐国灭了宋国,我们一起上。”我不经意道。
“三晋应当一体。”乐毅补充了一句。
“楚国也必然出兵。”我道,“否则我就把熊槐送回去。”
“哈哈哈,秦国或许也要来分一碗羹。”
“以魏冉的胃口,只要许诺给他一两座城池作为私邑,必然会同意的。”我应道。
“齐国覆灭指日可待!”乐毅颇有些摩拳擦掌的姿态。
还有八年。
八年应该能做很多事情了。商鞅在秦国用了六年,留下后世两千五百年的政治框架。直到天朝成立,也没能打破商鞅定下的那个框框,只是改了一些名目罢了。我不愿意像商鞅那样用酷刑来为法制开道,希望我能用这八年时间将法治的水灌输到每个赵人心里。
相比之下,乐毅的道路恐怕更艰辛。
“子之之乱,已经过去二十年了吧?”我叹道。
“二十三年了。”
乐毅不可能经历过那次变乱,能记得如此精确,想来到了燕国之后没有少下工夫研究这个国家。
之所以我觉得乐毅的道路更艰辛,起源就是燕国的子之之乱。
那时候燕王哙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想效仿尧舜搞禅让,把国家给了大臣子之。为了表示自己的禅让决心,还废掉了太子平的储君地位。
太子平脑子又没坏,当然不愿意。于是他纠结了一帮贵族攻打子之,要夺回国家。当时很多燕国贵族都不乐意看到召公传下来的燕国就这么变成别人家的产业,纷纷起兵支援。子之能够玩出这一手,自然也不是吃素的,所以燕国乱成了一团,这就是所谓的子之之乱。
就子之之乱本身的破坏力而言,并不是很大。麻烦的是燕国有个邻邦——齐国。当时齐国有个惹祸精、无节操、无底线、却很受齐王重视的奸诈之人,孟轲。孟轲进言说:现在燕国发生这种事,正是我们齐国出兵的大好时机。为了表明自己不是个利益至上者,他还鼓吹说燕国百姓不堪其苦,日夜翘首以待王师解于倒悬!
这就是我觉得他无耻的原因,别人或许没有感触,但是作为一个两千五百年后的中国人,我对于这段话很敏感——当年日本军国主义者在发动侵华战争前,也是这么对日本国民宣传的!
结果,齐宣王派了田章为将,伐燕。
田章出马,那当然不会给面子。他五十天就把燕国灭了,破国都,毁宗庙,迁其重宝。我前世在美国留学的时候曾在大学博物馆见过一个匡章方壶,说是壶,其实看着更像坛子。所谓方圆,也是就壶口形状而言。后来我到了齐国之后才知道,所谓的匡章方壶还有个兄弟,叫匡章圆壶。这对壶就是燕国祭祀天地的国宝重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