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找到徐劫的时候,他正在暖阁里的筵几前打瞌睡。脸上的皮肉都松弛着,随着呼吸,人往前一冲一冲的。他们相信昼寝是堕落的行为,所以宁可这样假寐。鲁连坐在另外一张筵几前,正提笔在竹简上写着什么。
我进去之后先走到鲁连身后,发出啧啧感叹之声。
鲁连回头看了我一眼,道:“主公何以作狸狌之语?”
你家的猫是这么叫的?
我瞪了他一眼,道:“你的字真难看。”
鲁连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竹简上歪歪扭扭的篆字,将毛笔递给我。我接过毛笔,见宁姜嘴角含笑,不由问道:“你笑什么?我的字不好看么?”
宁姜摇了摇头,缓步走了过来,站在一旁。
我坐在鲁连身边,道:“看,若是这里将横拉平,竖写直,整个字都放正,是不是好看一些?”
鲁连偏着头,左右看了看,道:“倒是有些不同,但你篡改古法,写出来的还是字么?”
“果然是没怎么读过书的小屁孩啊!”我感叹一句,鲁连面露不满,整张脸都像是团在了一起。宁姜掩嘴微笑,朝徐劫指了指。徐劫的呼噜声正好停止,像是醒了,却没睁开眼睛。
我对鲁连道:“现在六国写的字是周宣王时太史籀改了的,与宗周时的金文有异。现在秦国的字改得更厉害,将籀字的许多笔画都去掉了。化繁为简,笔画以角代圆,故而秦国吏治大盛。”
“字和吏治有什么关系?”鲁连问道。
我轻轻将毛笔放下,道:“天下战国,哪一国能够识文断字的人多,哪一国的国力就强。现在赵国有三百五十万人口,而识字者不足百分之一,许多事都不能做,做不好。若是人人识字,我们只需要将律法刻在钟鼎上,悬于市井,百姓自己就能读,自然也能安分守法,国力自然强盛。”
鲁连摇了摇头:“百姓知道了刑罚,就会心生技机巧,回避刑罚,使人禁无可禁,国家就乱了。”
这话显然不是鲁连自己的意思,天知道是哪里听来的。我拍了拍他的后背,道:“手段即便能够层出不穷,根本却不会变化。故而君子立法,首先立德。背其德者,固然手段各异,终难逃法制。”
鲁连没有说话,徐劫深吸一口气,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若不是知道你的底细,还以为你是法家门徒。”
我站直身子,道“法家仿天道立法以治民,我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你不是道家弟子么?”
“的确,”我笑了一声,“所以我知道道家不可能治世。”
黄老学派修改了一些道家精髓,弄出了一套无为而治的政治理念。这种理念在人少地多,社会矛盾少的时代并没有问题。而现今的社会矛盾却已经到了白热化程度——人民日渐枯竭的生产力与贵族地主日渐升高的索取欲望,这之间的矛盾已经到了将要爆发的地步。
儒家希望贵族们体恤人民,又转过头对人民说要接受、要坚忍、要服从。黄老学派直接将矛头指向贵族,要他们息欲、要清静、要无为。这些都是缓和矛盾的做法。只有法家是想从根本上解决矛盾。他们订立法律,凡是敢触犯的就从肉体上解决掉,这样一来自然就没有矛盾了。
“问题在于,法家所订立的法律只是刀制,不是水治。”我道,“以商鞅为例,他只是希望耕战强国。而我信奉的法治,却是希望百姓安居。使民富足,国自然强盛。”
“你只说了黄老,为何不说你师父的道?”徐劫不满地看了我一眼。
“那个,”我大笑道,“老子说有智慧的人听说了道,就会努力践行;愚笨的人听了道,会半信半疑;聪明人听闻大道,便会讥笑这些道理,认为是胡说八道。现在这世上,全是聪明人啊,如何能够将道传给他们听闻知晓呢?”
徐劫吧唧吧唧嘴,鲁连连忙跑过去为师父掺上热水。
徐劫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对我道:“有智慧的主公此番前来见我这个愚笨的人,所为何事啊?”
“是这,”我在徐劫面前坐下,道,“上次在赵成府上,先生答应赵成让狐婴出任上卿。我回来想了想,这实在有诸多不妥。”
“有何不妥?”徐劫斜眼看了我一眼。
“其一,赵成赵胜不知道我的布置,想架空我才给了个上卿。”我将近日来的思考细细说了出来,“其二,做了上卿之后,扯出如此之大的大旗,岂非什么人都盯着我么?日后万一与赵王不睦,我不就成了众矢之的么?”
“你啊,”徐劫叹了口气,“你只看到了外面,没有看到里面。”
“请先生教我。”我诚恳拜道。
“你现在麾下有这么几支人马。”徐劫伸出手指,一个个帮我算道,“庞煖是你师弟,出于兄弟之情留下帮你。赵奢是你故友,信任你的能力,所以才会追随于你。翼轸、小佳是你弟子,当然只效忠于你。魉姒一心复国,你是唯一直言愿意帮她的人,名为门下,实为盟友。至于廉颇、袁晗、腾卫等人,都有自己的抱负,相信你能给他们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