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赵胜有心招徕我成为他的门下,但我已经身居大司寇这样的高位,他要想容下我,只有废了我,让我成为瞎子,无所依靠之下才会去吃他的嗟来之食。或许是我心理阴暗,但是这种可能性绝对不小。
万幸,我有个近乎神人的师父啊!
医缓很快就进来了。他大概是以为谁病了,走得十分着急,额头上甚至浮出一片汗光。进门之后,他小步趋近赵成,行礼如仪:“主公急召,不知有何要事?”说话间,他已经扫视了在场的所有人,神情上的焦虑一扫而空。
这种光是观色就知道在场有没有病人的水准,貌似已经在普通医生之上了。
“先生,”赵成开口道,“当日在沙丘时,老夫请先生看了狐婴的双目,先生说复明无望,有否?”
“有之。”医缓声音低沉。
我虽然明知自己听过他的声音,但是已经彻底不记得了。
“先生能否详细说说,”舒氏出声道,“如果他找到了什么灵药,或许能医治呢?”
医缓深吸了口气,好像是在平复内心中的不满。我突然很喜欢这个老头,鹤发童颜看上去就有些仙风飘渺的感觉。当然,最主要是毫不作伪,心里有什么全都写在脸上。加上那种医生职业特有的坚持自我,显得十分可爱。
“狐婴,”医缓顿了顿,像是在回忆,转而流畅地说道,“本是肝气郁结难输以至于水不上行,逼出血泪。这本不算什么,只需要内服外用,去淤血升阴水,将养时日自然就好了。然则庸医误人,用了清凉草药将热毒淤血重新逼了进去,断了双目的生机。虽然当时不痛,日后双目便会如同死人一般渐渐萎缩腐败,若是不剜出来便会毒气入颅,势必没有活命之理。”
虽然我不懂,但是听他说的倒是很专业。尤其是生死之气,当日师父也说在良药之外还需要借助庄子的力量,用心灵的力量重新打通通道,发挥药效……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真的没有任何办法能够挽回么?”舒氏逼问道。
医缓十分不耐烦道:“老夫不相信有什么办法能让断根之树重新长起来的!”
舒氏点了一下头,没再说话。
赵成突然提了口气,对医缓挥了挥手。医缓很识相地躬身告退。不等医缓出门,赵成便开口道:“狐婴此人,虽然年轻孟浪还需磨砺,但是狠忍之性天下少有。若是他不能成事,老夫实在不知道谁还能够成事了。”
“哦?”舒氏疑惑道,“还请明公开示。”
赵成想了想,道:“你们或许都不知道,老夫曾下了些力气,将狐婴的生母找了出来。本想在先王和大王面前落他个不孝之罪,然后才能以不孝之人必有不忠之心,离间他与先王。你们恐怕想都想不到,狐婴竟然三言两语将他生身之母当堂逼死。老夫当时真是汗流浃脊,虽然是七月里,也发了一身寒栗。”
“那真是他母亲么?”我干干问了一句。回想起当日的不堪,我凭着感觉相信那是我这辈子的母亲。然而事情过去越久,我就越不愿意相信那个妇人就是我母亲。这或许也是我被这个时代同化,意识到自己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一个因子,难以承受逼母的罪过。
“不会错。”赵成微微摇了摇头道,“狐婴是邯郸国人,家中独子,又说其父服役未归,母亲改嫁云云,可知其出身贫寒。说来也是个笨办法,那时老夫还是大司马,让属下查了二十年前至十年前所有征发兵役的卷册,列出未归者,一家家查去。”
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这的确是个笨办法,但却是个十分稳妥的办法。赵成说的那个时间段,正是武灵王伐中山的开局阶段,中山国力尚存,齐国也给了很大的支持,赵军死伤远比后来几次要高出许多。
“夫未归,妻改嫁他姓为妾者,在邯郸有三百二十户。”赵成轻轻敲了敲指节,“其中育有一子与未育而出者,一共四十三户。老夫派人将她们悉数找来,与‘狐’、‘胡’、‘扈’有关者,共得三人。这三人中,有个妇人一只看了狐婴的画像便一口咬定是她的前夫。这还会错么?”
我呆滞地看着赵成,浑然没有发觉自己的失态。
我惊异的是,老家伙这么大年纪,过去这么久的事居然连数字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得对我多上心啊!
赵成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发问道:“尹先生以为如何?”
“臣大罪。”我连忙告罪,清了清喉咙,道,“狐婴是否眼瞎与否算不得什么大事,今日左师召我等前来,只是为了商议对付狐婴么?”
“狐婴绝不满足于杀一个李兑。”赵成吸了口气,“在座诸君除了新城君,都可以说是狐婴的仇敌。”
赵成说完这话,意味深长地看了连瑞一眼。
虽然他没说全,但是大家都知道连瑞、墨燎和狐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这次把连瑞拉来,自然不会是商讨怎么对付狐婴,而是希望连瑞居中做个桥梁,看有没有办法在规则内将过去的恩仇了结掉。
如果是未来政治概念成熟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