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我差点以为张文被人掉包了。直到他用一种诡异的声调跟我说话,我才知道他自残了。张文残得很彻底,满脸的烫伤,就像是某场大火灾制造的产物。鼻翼残缺,嘴唇彻底翻开,露出里面血红色的牙龈。他说他还想挖掉一只眼睛,因为只要有一只眼睛看到这个世界毁灭就足够了——幸好我赶在他决定挖哪只眼睛之前就来了。
我认为完全没有必要做这么极端,要想人认不出,化妆就足够了。再说,离开了邯郸还有多少人能认识你呢?实际上我怀疑你不去女闾就没人认识你了。
不过我也看出来了,张文并非真的为了毁容而毁容,他是在发泄内心的恨意。所有的伤都是缓成伤,痛苦、折磨、可怕,但不会致命。他更像是个打满耳钉舌珠鼻环的非主流。
这么多天的牢狱之灾让原本十分丰满白皙的张文变得消瘦憔悴,皮肤蜡黄。我让他躺在草席里,找人把他扔到了化尸场。他在那里偷偷逃跑,拿着我给他的钱找地方藏身,等到这个世界没人记得他的时候才能再次出现。
张文已经死了。
张晋的路也注定了。我虽然不是替天行道的超级英雄,但是对于这种谋杀手足的人十分看不过眼。在狱卒的指证之下,我抓了张晋。因为我不建议刑讯逼供,所以他抵死狡赖。
这孩子对一些问题看得太肤浅,我不刑讯逼供,并不代表我不会啊。虽然证据链的确不足,但谁会来勘合我的庭审笔录和结案总结呢?我让冯实在卷宗里写道:“经耐心细致的说服教育,犯罪嫌疑人张某招供如下……”然后许历按住他的手,这桩案子就此结束。
张家两个儿子都死了,原来的豪商家产该怎么处理呢?不知道多少人都在暗处盯着我,想找机会分一口肉,喝一碗羹。问题是他们忽略了一点,我不是体制内的人啊!我只是个小小士师,我在邯郸如此高调招摇,不是因为我有家族背景,也不是个人有多强力,因为我有老板罩着。
我把张家所有能够查封得到的财产编列成册,交给了赵王何。这孩子长在深宫,对经济一点概念都没有。虽然张氏财产少了一半,但还是让他很兴奋,觉得发了一笔大财。
这点小动作当然瞒不过主父,所以我跟他直说,张家起码有一半的财产已经被你的士大夫们吞占了,想不想知道是谁干的呀?
赵雍说:想。
没问题,李兑公子成一党基本都在册。
虽然我不参与朝堂,不过这本名册很简单,就是根据公子章死党盟誓名册来的。我只要把邯郸这边的“死党”拉到册子里就行了。何况我也没说谎,现在十三郎是李兑的门人已经成了半公开的秘密,而所有的产业都落的是十三郎的名字,李兑就是解释都解释不清。
这个时代真有法治和证据一说么?还不是君人者相信什么便是什么。
办完了这些琐碎的后事,我在职房召见了在这起小波澜之中的关键人物。
甘栗。
他就是那个狱卒。
“仆身为司寇署胥徒,自然事事要向长官禀报,不敢受赏。”甘栗很矜持地表着忠心,“而且狐子英明公正,能为狐子驱使是仆的幸事。”
我还是将一袋钱塞给了他。如果他这样不奖赏,以后就没人自愿当我耳目了。等他出去之后,我打开花名册,找到了甘栗这人的基本情况。他是邯郸本地人,子承父业进了司寇署,成为胥徒,主要工作就是狱卒。他爹也是干这个的,所以我推测他在行刑和黑活方面很有经验。
甘栗年三十,妻子三年前回娘家后再没回来……看到这里,我叹了口气,阖上了卷宗。刚才还一脸老实的甘栗在我脑中已经换了个人,那张憨厚的面具零落粉碎,露出里面的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