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一愣:“什么?”
“呵呵,这疯婆子半个多月前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来到我们这儿逢着人就说要‘自荐枕席’,我们一开始还没听懂是啥意思。后来徐财主家的西席李秀才告诉我们就是要陪人睡觉的意思。”
书生不禁莞尔。
“嘿嘿,你说这疯婆子,陪人睡觉就陪人睡觉呗,还文绉绉地说什么‘自荐枕席’,就她那恶心的模样,没让人吐就算老天发善心了,还陪人睡觉呢,倒贴我钱都嫌脏。”
书生恍然大悟,道:“圣人云女子饿死是小失节是大,为一顿饱饭宁愿失却贞节真真无耻之尤。不过我看这女子显然得了失心疯症,眼下情形只如未开化的野兽一般,倒也着实可怜、可悯。”
乡民对他的话多大不以为然,江南文风鼎盛,读书人非常多,他们平常多向乡民宣讲理学一套,官府对读书人的礼遇也让他们的话在普通百姓中很有份量,是以乡间百姓在这方面的观念趋于保守。
“好歹她也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你们怎么任凭顽童打她也不管管呢,难道不怕造杀孽么?”
店家道:“作孽呀,一开始我们都觉得这疯婆子可怜,可也真是邪门了,谁给她吃食谁家倒霉。先是有游手好闲的闲汉子给她吃食,结果第二天他便全身长疔疮烂了一身,正经人家施舍些饮食给她,也是次日便莫名其妙地摔断骨头,老帮子说这疯婆子冲撞神灵遭受天罚,谁帮她谁倒霉,你说谁还肯再管她呢?照我说她现在这模样真还不如早些死了算了,早死早超生。”
书生十分惊讶:“还有这等事?如此一来她只怕捱不多久便要饿死了。”
店家道:“您还真别说,这疯婆子命就是贱,你看她到今天至少六天没吃过东西了不仍活着吗?还有力气每天上午爬进镇子里讨食,傍晚爬到荒郊野外过夜。我就纳闷了,难道外面的狼虫豸豹也嫌她太脏了才不肯下嘴的么?”
书生面露不忍:“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总不能就这样看着她死去吧。”
店家道:“难道秀才老爷您想救她?不过看您这模样像是急着赶路,难道还要带上她?”
书生道:“家慈是个吃长斋的人,出门前对我说路上要日行一善,我便不是为自己也须为老人家广积阴德。”
“孝子呀,你家的老娘真是好福气。”看得出乡民对孝道十分重视。
“不过我的确不方便带上她,请问店家往东走可有乡、镇的义堂、善堂么?”
店家想了想,答道:“有是有,可官府有些年没打理过,早就荒废多时了,如今那善堂里长的草都能把人埋喽。”
书生摇着头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叹道:“上荒嬉而下疏怠,竟连江南富庶之境的政务也隳败如斯。”
店家没留意书生说的什么,只顾低头想了会,猛拍大腿:“我倒想起来了,由此往东五十里有个圣莲庵,听说那里的住持静仁师太是个有道的高僧,兴许她会愿意收留这个疯乞婆吧。”
书生喜道:“这是个好办法,多谢店家指点。”
店家忍不住劝道:“秀才老爷您可要想好喽,这疯乞婆太邪门,您好心救她可别惹祸上身。”
“难道做善事也有过错?”书人决然道:“我永兴府周悛便不信这个邪。”
周俊和他的仆人将臭气熏天的疯乞婆装上马车,一路打听,果真在一个静幽的小山腰上找到了圣莲庵。
周俊敲开大门,求见静仁师太将来意讲明。
那老尼看见疯乞婆时立时吃了一惊,连宣佛号推辞:“南无阿弥陀佛,小庵清贫,却是再养不下外人了。”
周俊原来满怀希望,闻得这话不免脸露不悦,他不想半途而废,便让仆人取出十两纹银奉上,道:“佛渡一切有缘,这个可怜的女子既被送到此地便是她与佛有缘,与大师有缘。若是宝寺用度蹇拮,弟子奉上纹银十两作为香火钱。”
静仁师太看到白银并未见欣喜,反而更见愁苦之色,表情显现痛苦挣扎。她犹豫了好久,终于叹道:“檀越行善,贫尼独可沮之乎?罢罢罢,檀越的布施和这女子贫尼便收下了。”
待送走周俊主仆,静仁师太命徒弟腾出一间供着佛像的庵堂给疯乞婆住,从外面锁住大门,只在门口留个小洞好每天递些饮水食物进去,并且严令庵内的人不得靠近,送饭菜的小尼也不得与房内的人说话。
众尼见师父如临大敌般,亦各自心中惴惴。好在疯乞婆每天不吵不闹,送进食物便吃,吃完自行将餐具放在洞口,出恭也懂得用净桶洁具,时间一长庵中的人渐渐放松戒备心,只有老尼姑一刻也不敢放松。
如此晨钟暮鼓地过了一个多月,一日静仁师太正在颂佛念经,专管送饭菜的小尼姑无受进进出出几趟,每次都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静仁师太不由得召她来问:“无受,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我么?”
无受咬了咬嘴唇似是下定了决心,跪在师父脚前说道:“师父,弟子有话不得不说,那个关在小佛堂里的夫人姓丁名柔,乃是迟平州知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