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每逢过年,采菱最羡慕深宅大户内的奢侈场面,似乎总有吃不完的山珍海味,穿不尽的绫罗绸缎,门前檐下张灯结彩,烟花爆竹此起彼伏,处处展现纷华靡丽的人间富贵,然而,当她嫁入谭府,度过第一个珠光宝气的新年,却感受到生平未有的抑郁和凄惶,周遭的金迷纸醉非但引发不了一点兴趣,相反勾动一份孤立无援的愁绪,不禁回想起宋姨太讲过的一句话,置身于偌大的谭府,如果寻求不到感情的依托,面临的前景将会极其暗淡,
如今她才真正领悟话里的深意,也切实品尝到其中苦涩的滋味,老爷久已不恋床笫,毫无恩爱可言,即使态度还算温和,也不比最初的视若珍宝,更象是对待点缀于房中的一株名葩,抑或家里桊养的猫狗之类的宠物,其他的姨太各得所乐,有的含饴弄孙,享受天伦,有的三五聚会,斗牌饮酒,生性倨傲的采菱却显得落落寡合,唯一可共心腹的情郎,此刻也成为别人的丈夫,教她如何不悲凉万状,
谭少山许久不曾前來相会,采菱并沒有太多的怨恚,她明白年节期间琐事烦剧,身为管家自然繁忙无比,几乎瞬息不得安宁,于是希望扰攘喧嚣的日子尽快过去,重新恢复以往的平静,也许能够从容的设想筹划,至少可以拥有鱼水和谐的机会,不料,这一点微弱可怜的期盼竟难实现,
采菱的月信一向准时无误,近來拖延了二十余天仍不见动静,开始并未在意,直到一天清早起床,正准备漱口洗脸,突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难过,紧接着干呕不止,最终却什么也沒有吐出來,吓得在旁边服侍的莲子脸色发白,说:“太太,您怎么啦,”
“不要紧,大概是昨晚的绿豆粥有点夹生……”采菱勉强回答,头脑间如同闪过一道响遏行云的列缺霹雳,
“要不要回禀老爷,”
“胡闹,你不知道我最讨厌小題大做吗,”采菱轻叱阻止,打发走了莲子,自己却象中了魔魇般的呆坐床上,掰指掐算,立刻惊出一身冷汗,
以前每当和少山绣衾同欢,为避免节外生枝,两人总会采取一些相应的防范措施,但上一回房帷燕好之际,由于讨论着五姨太的凄惨往事,彼此神摇意夺间失于轻忽,想不到这一次竟致珠胎暗结,
采菱的心霍霍乱跳,知道大祸临头了,和昔年五姨太的情形不同,以老爷眼前朽木难雕的身体状况,根本沒有混淆视听的可能,就好比一个目不识丁的人家,忽然接到高中状元的喜报,不但会引起街坊四邻的猜疑,只怕连自己也难以置信,
采菱惴惴不安,绕室蹀躞,恐慌和焦虑之中又夹杂着一丝窃喜,那是与生俱來的母性使然,毕竟这件事足以证明,她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女人,怀上了所爱男人的孩子,更能够激发一股莫可名状的振奋,不由得陷入虚幻奇妙的遐想,逐渐形成坚定不移的信念,无论多么艰苦,都要把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來,并给予世上最真挚的关怀与呵护,有一条原则尤其重要,即生男不得与人为仆,生女不得与人为妾,就算布衣蔬食,谨身节用,也要一家人快快乐乐地在一起生活,
前思后想,惶急之情慢慢消褪,采菱反而有几分自鸣得意,孩子的出现未尝不是福音,事既至此,除了远走高飞,少山已沒有退缩回旋的余地,从今后两人唇齿相依,再也不会星离雨散,
但是,费尽周折将谭少山约至房中密谈,对方的反应却超乎她的想象,不啻股战而栗,眼里还流露出一片如丧考妣的绝望,结结巴巴地说:“怎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有什么好奇怪的,”采菱说:“你我都是很正常的年轻男女,既行夫妻之实,发生这种事情迟早难免,”
“可是……咱们该怎么办,”谭少山六神无主,
“如果我知道该怎么办,也不会找你过來商量了,”采菱怏怏不乐地说,
谭少山无言以对,不住地长吁短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采菱颇感气馁,愤懑不平地说:“到了今天,还有什么值得犹豫的,摆在你面前的有两种选择,或是等着东窗事发,听候老爷处置,或是马上带着我逃离谭府,另谋生路,”
“带着你走……”谭少山支吾着,依然摆脱不了畏首畏尾的神气,“万一被老爷察觉可不得了,”
“等老爷察觉时,我们早就远离平安镇了,”
“离开平安镇又如何,”谭少山紧皱眉头,说:“你还沒有见识过老爷手眼通天的法力吧,无论县里或是省城,大小衙门他都熟悉,只需一纸文告,就会撒下天罗地网捉拿我们,到时候一样性命难保,”
“照你的意思,我们只有束手待毙的份了,”采菱凤眼圆睁,
“那倒不至于,不妨先采取一个折衷的办法,只是……”谭少山踌躇着说:“不知道你肯不肯,”
“什么办法,你说吧,”
“西街的徐大夫是一位妇科高手,不仅擅长安胎调理,还能够反其道而行之,配制一味清血化淤的凉药,曾经替不少走投无路的女人解决了难言之隐,不如向他讨两付來给你服下……”谭少山的措辞相当婉转,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