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歌的麻烦暂且不表,先请各位看官关注另外一个故事。
故事发生的年月相当久远,比楚歌生活的时代早了将近一个世纪。皇帝的统治已经结束,四方豪强蜂起,互相征讨杀伐,世间沧海横流,处处不安,寻常百姓于苦闷惊慌中度日,分不清天下究竟谁主沉浮。然而,正象天寒地冻的季节里可以看到傲立枝头的腊梅一样,风雨飘摇的环境中也能够存在一些宁静详和的地方。平安镇就是其中的一例。
平安镇的别有洞天得益于独特的地理位置。它处于两省交界,三面青山环绕,山势平坦延绵,无险可守,绝非兵家必争之地。镇南有一道曲折小路通往县城,其间横亘一条六七丈宽的河水,深逾百尺,水流湍急。平时河上架着吊桥,镇民过往行走,或去县里访亲探友,或者经商买卖,并无闭塞之感。桥边建有一座两层高的木楼,两名孔武有力的壮年男子日夜守望,倘若发现流寇侵扰,只须拉起吊桥即可躲避祸患。此外并没有通衢大道能够抵达平安镇,如果由附近的山路穿越,还要绕行数十里之远。所以不论早年间猖狂肆虐的捻匪,还是近时期啸聚山林的马贼,都不曾构成对平安镇的威胁。这里即使称不上绝无仅有的清平世界,千余户人家也得以在此安身立命,休养生息。
因为时局动荡,平安镇许多年没有由县里委派的镇长了,却有一个位尊权重的头面人物,负责维持镇上的秩序,掌理日常纠纷诉讼等事务。他的名字叫做谭广嗣,是本镇人数最多的谭姓族长,也是方圆百里首屈一指的富绅。拥有青山脚下的数百亩良田,在周围县镇还开办了十几家米行典铺。
谭老爷为人恭谨明理,对待镇民的态度宽猛并济,既有怜贫恤老的和善,也有惩奸除恶的严酷。镇上的人们敬畏有加,平日安分守己,并没有太多逾越纲常的事情发生。即使有人受到责罚,也不敢心存非议。他们明白,如果另行申诉只能是自讨苦吃。不但历任县官对谭老爷言听计从,甚至在省城的权贵里面,谭家也不乏奥援。
但是,富贵荣华的人生际遇却不能使谭老爷常常保持怡然自得的心态,有一份烦恼始终挥之不去。并且随着年老体弱,所承受的煎熬也越发强烈。难言的苦衷和他的名字倒有几分关联,如果说平安镇的称谓算得上名符其实,那么谭老爷的尊讳却适得其反,甚至有几分自取其辱的意味。
谭家三世一脉单传,先辈替他命名“广嗣”,自然满怀了殷切期盼,希望从这一代起人丁兴旺,光大门庭,不料他却难达慈愿。自从十七岁成亲之后,就开始重蹈阴风蔓延、阳气衰微的覆辙。虽然府上年年添加人口,但无一不是千金临世。渐渐地等到大小姐出阁,并为他生下一个白胖可爱的外孙,依然无法摆脱膝下无子的尴尬局面。
究竟是风水欠佳,还是造化弄人,谭老爷积郁难消,烦乱之余又陷入深深的恐慌。他非常清楚,倘若香烟断绝,百年之后偌大的家业无人继承,将会被一帮偏房远亲瓜分殆尽。想起那些布衣粗食的穷亲戚,有的还在自己的田庄帮工,如今都虎视眈眈,渴望有一天平步青云,他就会感到万蚁噬心,夜不能寐。于是遍请名医高士,为自己诊视调理。好在谭家富甲四方,可以不断替他创造用以开枝散叶的条件,几乎每隔两三年就会征选一名宜男之相的年轻侍妾进门,然后躬行实践,日夜辛劳。外人看在眼里自然艳羡不已,谭老爷却未必体会出太多的乐趣,因为原本轻松愉悦的事情已经被赋予了一种沉重的使命感。幸亏皇天不负苦心人,在四十七岁那年,千娇百媚的五姨太终于为他产下一子。谭府上下无不欢呼雀跃,谭老爷手忙脚乱地去祠堂拜祖,告慰先灵,又吩咐张灯结彩,大排酒宴,席间掀髯大乐的同时,激动的泪水禁不住夺眶而出。
小少爷身体壮实,五官端正,眉目间颇有几分五姨太的灵秀之气。谭老爷爱如珍宝,替儿子取名“天赐”。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上天赐予谭家的不仅是一份迟来的惊喜,还有更多难以排遣的忧烦。
说起来也是咎由自取,谭老爷老来得子,未免失于娇宠。谭府上至各房姨娘,下至姐妹婢仆,对少爷更是百般呵护,犹如众星捧月,天赐便养成了一副刁蛮顽劣的性格。从小在府里摔碟砸碗,撒泼胡闹,谭老爷并未介意,甚至还觉得调皮有趣。慢慢长大出了家门,仍旧不改飞扬跋扈的作派,到处横冲直撞,惹是生非,很快就成为平安镇的混世魔王。有一回在私塾里,险些用砚台掷瞎了邻桌同学的眼睛。谭老爷爱惜羽毛,不肯落下偏袒独子的名声,连忙派人向受害者致歉,又赔了许多银钱,这才考虑应该对儿子多加约束,不料为时太晚。多年形成的恶习积重难返,父子间的气势也早已此消彼长。面对桀骜不驯的儿子,素来威严镇静的谭老爷居然显得暗弱无能。词色稍厉天赐便寻死觅活,反而掀起一场更大的风波,搅得全府鸡犬不宁。谭老爷不知所措,唯有抚膺长叹。
后来老管家谭守德献上一计,说省城最近成立了新式学堂,科目无奇不有,管理井然有序,学生大多是体面人家的子弟。不如把少爷送去读书,改换一下环境,不良脾性也许会有所收敛。谭老爷深以为然,命人连夜替少爷打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