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乾清宫里出来,一抹诧异浮现上了胤礽的眼睛,不过才短短半个时辰,来之前还是阴冷而有些灰暗的天,这会儿却是漫天飞絮,触目所及尽是白雪皑皑。
“下雪了……”喃喃出口,胤礽回过神,轻吁了口气。
几个小太监慌忙为他撑开伞,胤礽微抬起下颚,冲其中一人示意:“伞给我。”
杏色的油纸伞换了手,不顾一众奴才的惊呼,胤礽缓步走进了雪地之中。
抬眼的瞬间,四目对上,来人略显惊讶愣了愣,才走上前来与他问安。
“大哥是来给汗阿玛请安?”胤礽问得漫不经心,目光向下微睨,落到了胤禔衣摆处勾勒出的如意浮纹上头,只看了一眼,就收了回。
“方才正念着书,汗阿玛派人传我过来。”
“哦,那你去吧,汗阿玛正等着呢。”胤礽说完,突然笑了笑,与他错身而过,走远了。
胤禔又是一愣,回头看去,跟在身后的长队挡了那人的背影,隐约只看到那杏色的油纸伞在风雪中微微摆动着,如同雪地里绽放开的迎春花。
西暖阁里,康熙正侧卧在炕上看书,胤禔请过安被免了礼就恭谨地站了起来,微垂着眼,等着康熙问话。
康熙坐了起来,放下手边的书,问他:“方才你来的时候可有看到太子?”
“有,儿臣在外头见着太子正离开,儿臣给太子问过安又闲聊了两句才进来。”
“嗯,”康熙点了点头,道:“前两日徐元梦与朕说起你最近书念得不错,小有进步,朕甚是欣慰。”
“师傅谬赞了,儿臣应当的。”
“你也无需太过谦虚,你……”
康熙话说到一半,首领太监顾文兴进来呈了个折子给他,低声禀报说是图海去了,这份折子是他死前写下托人呈上来的。
康熙听罢,眉头当即就蹙了起来,看了半响手里的折子,终是叹了口气:“麟洲就这么走了……”
胤禔默默不语,康熙陷在自己的情绪里头,并不需要他说话。
沉默了半响,康熙沉声吩咐:“来人,给朕拟旨……命裕亲王代朕前往图海府上祭奠茶酒,赐银三千两,赏蟒缎鞍马,赠图海一等忠达公,赐配享太庙……”
顿了一下,又道:“还是赠少保兼太子太傅吧,配享太庙之事再议。”
拟圣旨的官员退了出去,康熙按下手中折子,看一眼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胤禔,突然道:“你知道图海在折子里写了什么吗?”
胤禔一愕,随即小心回道:“朝中之事,儿臣不敢妄自议论,更不敢胡乱揣测。”
“也不能总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你迟早也要入朝堂,这些事也该想想了,图海在折子里给朕举荐了个人,是昔日跟随他的一个幕僚,名叫周培公的汉人,这人也确实是有本事,当日王辅臣肯接受招抚全靠他七进七出单枪匹马闯进军营将之说服,朕也曾在这乾清宫里召见过这人,此人不论是行军作战还是在对待官民士庶方面都算得上是见解独到,朕亦封了一个山东登莱道与他,按说这样的人,朕该重用才是,可如今,朕却不想提拔他了,你可知为何?”
胤禔完全没想到康熙会突然问自己这个,小心瞥一眼的他的神情,斟酌了片刻,道:“因为他是汉人。”
“不单是这样。”
“因为……图海将军。”胤禔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明白了康熙这话的用意,垂在宽大衣袖里的一只手慢慢握了紧,指尖深掐进了手心里。
“没错,就是因为图海,民间已有传言图海神功盖世,能平三藩全靠了他本事通天,更有三藩属地百姓称他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的菩萨转世,”康熙说着语气一转,眼里闪过一抹厉色:“连朕也是全仰仗着他才能保朝廷不覆。”
削平三藩固国安民这样的丰功伟绩,是康熙身为一个帝王的至上荣耀,又岂容他人觊觎,功高震主者,自古无不受君王忌惮,兔死则狗烹,鸟尽而弓藏,是亘古不变的真理。这些话,康熙无论心里有多少计较,在外人面前也是决计不会说的,而胤禔是他的儿子,所以他没有顾忌。
“图海是个粗人,只懂带兵打仗,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花花肠子,他死前上的这封折子,想必也是出于爱才的本意,只是周培公昔日是他的幕僚,若是朕再重用他……”那便是从另一个角度肯定了图海的居功至伟,在他已经备受朝野推崇的时刻再亲自给之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康熙说着叹了口气,睨了胤禔一眼:“为君有为君之道,为臣有为臣之道,君臣有别,为人臣子者,贵在有自知之明,时刻牢记自个的本分,这个道理你可懂?”
原来这才是他说这番话的本意,胤禔微不可察地撇嘴,所谓君臣之道,不过是君要臣死,臣不死也得死。上位者无不希望臣下安分守己,既要有本事又要不争功,只是……缘何臣下者就不能力争上位?即便败了,遗臭万年也好过庸碌无为,青史无名。
“汗阿玛这么做就不怕寒了那些大臣们的心吗?”明知道不该问,胤禔却忍不住辩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