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撒着娇说:“娘,我还想吃蜜枣!把我泡在罐子里的蜜枣拿过来!”
李氏罗嗦着老汉:“越老越没个正形,起来把脸洗了再吃!”
一向处事稳重的老汉这日一反常态,躺在炕上像个娃娃样耍着赖皮:“你不给我吃,我就不起来!”
老汉老得的发须雪样的白了,却学着小娃娃们的样子赖在被窝里讨要吃食。李氏心痛地摸着老汉雪白的辫子说:“真是越活越小!”
老汉呵呵笑着说:“老来小,老来小。人老了就变得跟娃娃们一个样了!”
李氏握着老汉粗糙的手说:“快点起床,我还要叠被子哩!”
老汉非但没有起床,反而得寸进尺地抬起头枕在了李氏的腿上。李氏吓得赶紧坐起来,埋怨着老汉:“一大把年纪了,叫娃娃们看见了还咋活人哩?”
老汉嘴一撅,嘿嘿笑着说:“我还要穿新衣服!你不给穿,我就不起来!”
李氏在柜子里翻来翻去没找到新衣服,老汉说:“把我的寿衣拿来!”
李氏咕哝着:“好好的穿寿衣做啥!”
老汉固执地要穿,李氏只好依着他的脾气把寿衣拿给了他。寿衣用得是上好的紫缎布料,这还是在十几年前她眼睛没花的时候就跟老汉做好的。细密的针脚得体的裁剪,无不显现出李氏精湛的女工。这身寿衣是老汉这辈子最得意的一身衣裳了,他兴致来了就拿出来穿穿,穿上一会儿再赶紧放回去,免得把寿衣弄脏了。这次老汉穿上寿衣怎么也不肯脱下来,高兴地在脚地里转了几圈。接着他要像往常一样坐下来抽水烟了,李氏不敢再陪着他,太阳已经有一杆高了,她得赶紧到厨房里烧火做饭。娃娃们都在地里忙着回茬,这个时节活重不敢耽误了他们的饭口。烧好水,李氏正在揉面的时候听见院子的柿树上有一只喜鹊在叫。一只硕大的喜鹊正冲着堂屋吱吱喳喳地叫,李氏也没在意继续揉着手里的面团,突然间喜鹊欢快的叫声变成了凄历的惨叫。李氏看到一只老雕突然从天下飞下来抓走了喜鹊,她正琢磨着一大早出现这个兆头意味着什么时突然听见堂屋里传来了“咕”的一声。李氏心知不妙来不及搓下手上的面絮,赶紧跑回到了堂屋里。老汉正微闭着双眼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养神,而他手中的拐仗却莫名其妙地掉在了地上,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事。李氏心里一紧,小心翼翼地叫了声:“他爹!”
老汉没有反应,李氏又叫了一声,老汉还是没有反应。初上的太阳从窗格里斜斜地照进来,照着老汉饱经沧桑的脸,老汉如同一个睡熟了的婴儿安详而有慈和。李氏把手伸到老汉的鼻孔下,老汉已经气息全无。李氏当即瘫软在脚地上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她泣不成声地叫着在偏厦屋里胡袼褙的儿媳们:“去把你们的男人叫回来,你爹熟了!”
老族长活了七十三岁无疾而终,这样的丧事对村人来说是“喜丧”。鉴于老汉的公正不阿和德高望重,村里所有成年人都要过来吊孝。进财和燕儿得到老族长咽气的消息,他俩放下手头正忙着的活立即赶了过来。老族长在世时待他俩不薄,进财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在老汉的灵堂前痛哭起来。村人奔走相告着老族长的死迅,抢先收到消息的人们已陆陆续续地向老汉的院子赶了过来。他们进门后默默地绕灵三周,然后跪在老汉的灵堂前吊起孝来。到了吃早晌饭的时候,吊孝老汉的哭声传遍了整个村庄。村人红着眼睛默默聚在老汉的院门前念叨着老汉在世时的好处,说着老汉的好话。沉浸在悲痛中的村人在这一天似乎空前的团结,刘王坡已不分彼此,无论是刘姓还是王姓,后生们全都自发地奔走在一起为老汉的丧事忙活着。
老汉死在了秋后一伏最闷热的时节,尸首不能多放破了五就得埋。村人都惋惜老汉死得不是时候,要是死在寒冬腊月天里,少说也得在家放一个月让村人和亲戚朋友吊唁。时间不多丧事得加紧置办才行,男人们忙着打墓、垒锅台、出门报丧,女人们则忙着淘米、磨面、洗菜。刘金泰有条不紊地主持老汉的丧事,他站在老汉堂屋门前的台阶上时而吆喝着二豹,该送的肉送到了没有;时而吆喝着狗旦,请的响器班子啥时候了还没到!到了第三天刘金泰给儿子冠虎使了个眼色,要冠虎来主持丧事。冠虎学着爹的样子,人模狗样地指挥着后生们忙活起来。刘金泰通过这件事,一是要锻炼下冠虎的本事。二是在暗示村人,以后族长就由他儿子冠虎接任了。进财是明眼人,看到这情景立马明白了刘金泰的意图。王姓后生们也看出了刘金泰的名堂,儿子在前台按着他的指点行事,他则站在后面给儿子撑腰。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王姓后生们也只能悄悄忍着。
到了老汉出殡的时候,村里所有十二岁以上的男子都要为老汉披麻带孝。刘良楷年纪不够,可他是名字进了本本的人,已是半个举子的小大人了,越虎夫妇扯了二尺白布裹在了娃娃的头上。刘良楷在爹娘的嘱咐下装模做样地哭嚎起来。娃娃们是被大人逼着干嚎的,大人们有的在真哭有的却是在逢场作戏。出殡的仪式在人们真真假假的痛哭声中,缓慢地进行着。老族长的两个儿子哭得嗓门比牛还大,眼里却没有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