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财赶在白露前把到手的十几亩地挨着全犁了一遍,只等落一场透雨,他就可以吆喝着头牯种大烟了。 把家里的地全都种完,燕儿“坐佃”也该回来了。她不在的这两年,家里的母牛已落下了个犊子,如今犊子都已长成半大的犍牛了。家里有新添了十几亩地,她还回来后还不知道能高兴成什么样子。燕儿尽管在本村“坐佃”,进财却是一次也没见到过她。到了收秋打夏时,刘越虎历来都是和老婆两个人在地里忙活,从不让燕儿到地里搭把手。他对村人说燕儿是到他家“坐佃”的,是给他生娃娃的,不是做长工的。冲他这句话,进财就对这人刮目相看,这是一个少见的仁义人哪!在村路上遇着越虎,还没等进财开口,越虎就主动向他说一些燕儿的近况免得他和娃娃们挂念。燕儿待在越虎家说不上幸福却也受不了啥委屈,她除了洗洗衣裳做做饭,从来都不在村里露面,更别说到地里忙活了。
两年了,进财还没见过燕儿,不知道她是胖了还是瘦了,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她。从越虎嘴里他知道燕儿一直没能怀上,他在想念燕儿的同时也为越虎这个老好人感到惋惜。这么好一个人,独独少了一个能为继香火的后人,以至于老来膝下荒凉。他的三亩地也打了水漂,白白扔给了他。进财每时每刻都在想念着燕儿,菊花也在心里默默盼着娘回家的那一天。她每天从山坡上捡完柴禾回来手也顾不上洗,先要蹦到窑里看一眼娘回来了没有。就在进财和菊花望眼欲穿地盼着燕儿回家的时候,王秀才却出奇不已地从省城回来了。
王秀才穿着身灰布长衫和敢为两个风尘仆仆地突然出现了院门口,把坐在院里修理耙耧的进财吓了一跳。按着原先计划好的时间,他年关的时候才能到家,这时候突然回来肯定有事。进财困惑地问道:“先生咋这个时候回来了,都考完了?”
王秀才苦笑着说:“我压根就没考!”
进财吃了一惊赶忙问道:“出啥事了?”
“世事还是刘兄看得远哪!”王秀才长叹一声摇着头说:“如今这世道坏透了,考不考都没啥意思,我以后再也不考了!”
王秀才心灰意冷的样子令进财颇感意外,一向热衷于功名仕途的先生究竟遇到啥烦心事了,竟做出这种不可思议的决定。进财把王秀才拉到窑里给他倒了碗滚水,听他慢慢道来事情的缘由。
王秀才和敢为在秋闱前的半个月就赶到了太原府。他俩在太原府看到街头巷尾不时地聚集一些人,似乎在窃窃私语地议论着什么。王秀才一打听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去年冬里朝廷和东洋打仗打败了,东洋已派兵侵占了辽东的大片土地。朝廷为了求和竟然接受了东洋人提出的割地赔款的条件,光是银子就赔了两亿多两!这还不算,又把台湾割给了人家。朝廷办得这叫啥事嘛?身为大清国的子民哪能咽下这口气!王秀才得知这个消息,肺都快气炸了。他当即做出决定不考这一科的举子了,与他一同罢考的还有另外几十名秀才。他们聚集在巡抚大人的府弟门口,罢考抗议朝廷的软弱之举,一致要求与东洋人再战,即使再次战败也在所不惜,那怕让他们这些学子身先士卒上阵杀敌也行。万万不可赔银子割地,要是开了这个先例,其它的蛮夷之国不知要把大清国糟蹋成什么样子!再说了,赔这么多银子,到头来还不全都算在了老百姓头上。朝廷以后势必要巧立名目加重赋税还款,庄稼人往后的日子还过不过?
面对群情激愤的生员,巡抚胡聘之大人不痛不痒地安慰了几句就躲着不肯见他们了。生员们猜测着,他怕是忙着给朝廷筹办赔款的税银去了。几十个秀才义愤填膺地在抚巡衙门议定好,回乡后就聚齐全县的士子生员到县衙去静坐示威,抗议官府割地赔款加重百姓赋税。
外头发生的这些事,进财待在村中自然不知。王秀才瞪着两只充满血丝的眼睛问道:“孙兄,朝廷的赋税可否增了?”
“新增了有六七成之多!”
王秀才用拳头在桌子上狠狠砸了一下说:“***朝廷跟东洋人打了败仗,要赔两亿多两银子!”
“为啥事打得仗?”进财担心地问道:“这么多银子咋能赔得起!”
“谁他娘的知道!”王秀才粗野地骂了一句说:“这么多银子,咱们大清国四万万子民,每人合半两还要多哪!往后里,朝廷又该扒咱庄稼人的皮了!”
要赔这么多银子,进财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庄稼人也不由得替朝廷发愁起来,他忧心忡忡地说:“皇帝爷真愿意赔?”
王秀才叹了口气说:“不赔有啥法子,再说朝廷里也不是皇上在当家!”
皇上竟然当不了家,进财还是头一遭听说这事,他越发吃惊了,赶忙问道:“朝廷里还能有谁比皇上官大?”
“太后!”王秀才恨恨地说:“就是她做主把银子赔给东洋人的!”
进财不由得气愤起来心想这女人也真是的,管这号烂事干啥!两亿多两银子,合在每个子民头上半两还要多。要是有这半两银子,家家户户都能吃饱穿暖了。凭什么把这么多银子赔给东洋人,进财着急地问道:“朝廷就不会和他们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