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也荡然无存,战场的形态原本如同一个巨大的“空腔”,上有顶,下有底,如今这勾勒其空腔轮廓的线和面也在消失。统治局遗址原本就是一个巨大而稳固的数据对冲空间,没有人知道它存在了多久,其形态之巩固,其内部构造物之坚固,已经承受住了过去每一次激烈战斗的考验,然而,如今这个稳固强健的空间结构也开始崩溃。
如果义体高川还清醒着,并借助三仙岛的力量对外进行观测,哪怕有着三仙岛自身安全机制的筛滤,剩下的信息,无论是质量还是其怪异程度,也足以在他进行“读取”这一行为时,使其人格从现有结构上的崩溃吧。
不过,“高川”的人格本就是不断崩溃,不断再生的,从这个角度来说,新的“高川”和旧的“高川”之间的新陈代谢,将会在一瞬间就达到难以想象的次数。
如果义体高川此时不但清醒着,还在思考的话,又到底会思考什么,亦或者说,能够思考什么呢?没有人知道,义体高川自己也无法回答,因为,他此时此刻,已经放弃了思考。
放弃思考,放弃主观存在性,放弃自我的思辨意识,将人格本身隐没在那最安静而深沉的地方,如同死亡一样沉眠着但他仍旧存在着,就在这个怪物一样的三仙岛里,他本来就已经成为了三仙岛的一部分,他的死亡并非死亡,而是一种无法用任何逻辑性的想法去解读的形式。
人死亡后,自身物质会自然或人为地分解,原子和分子会重新构成,变成“灰烬”,变成“养分”,变成种种化学物质,似乎仍旧会以别的形态,保存在这个星球上,但或许,从更加微观的层面上,例如从量子和波动的层面上,有那么一部分会从某些隐秘的渠道,搭乘着寻常不可见的媒介,伴随着光和辐射,进入宇宙中,成为宇宙中那无法观测到的潮流的一部分。由此,人之死,也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死亡,而只是形式上的分解,是形态上的转变,变成一种更加巨大的碎片,散落在宇宙之中,等待着时光的流逝,等待着时机的到来,在那正确的时刻,这些已经变成不同的东西,分散在不同的遥远角落里的东西,会重新凝聚在一起,重新变成“一个人”降临于其他人的面前吧。
对人而言,这就是新生,就是轮回。
当义体高川重新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时,他就像是做了这样的一个梦:自己分散又聚合,以不同的形态在既熟悉又陌生,无比浩大的世界中循环,见证过恒星的衰变,见证过星河的对撞,深入过土壤中,化作一粒种子,静静地成长,也在时时刻刻都是沙尘风暴的星球上,以一种似乎永远都不会醒来的方式沉眠着。自己曾经是认识的植物和动物,也是从来都没有见过,却同样熟悉的别种非碳基的存在。自己曾经是石头,也曾经是光,是那不断发散的,向着宇宙尽头进发的辐射,也是不断变化的熵,是寻常不可见的暗物质,也是寻常可见的物质。但无论哪一种,都不过是自己的一部分。自己是这个宇宙中最渺小的一部分,也是最基础的那部分。
人类认知中的“死亡”,从来都不是人类自认为的自身的终点,非是自我意识的终点。意识形态也好,物质形态也好,其本身就是不断运动着,不断改变着的,而“死亡”也绝非是这种运动和变化中,幅度最大的一次。
所谓的“人”,不过是自我那漫长的运动和变化中,那无数次性质变化中的一部分,而且是极为渺小的一部分。
一个念头不由得在义体高川的思考中产生:原来“人”不过是“怪物”的一部分啊,原来人的生命周期,也不过是整个周期变化中,极为短暂的瞬间。
人对“自我”的认知是狭隘的,这并非是偶然,而是必然。当人对“自我”的认知产生超越性的扩大时,人的形态和性质就必然会破裂,这也并非是偶然,而是必然。然而,只是从“思想”上去认知到这一点,并不会造成从人到非人的聚变,因为,人的精神活动,本身就会将人拘束为“人”,只有在经历“死亡”这一等级的形态性质变化后,人的精神活动才会伴随其自身物性的变化而产生一种本质上改变。
义体高川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病毒”是什么,但是,他却无法从人类的语言中找出能够准确描述其真相的词汇。他也觉得自己明白了,为什么末日症候群患者会发生那样宛如精神病人般的变化,会产生那样扩散性的无法遏制的思考,为什么会产生病态的冲动和倾向,为什么会变成lcl那样的状态这一切变化,都不过是模拟“死亡”而已。为的是,从另一种角度,达到“死亡”等级的形态性质变化,从而解放其精神,从根本上,破除“人”的局限性,让人成为“非人”。
只是,在这个过程中,“自我”必然会碎裂,自身的存在性将会因为形态和性质的变化而解体,存在性的碎片也必然会分散到漫无边际的宇宙中,变成光,变成辐射,变成其他可见或不可见的物质。如果无法从这碎片化的存在方式中,重新以一个更为巨大的视角,去整合自身的存在性,去进行自我认知,那么,就如同陷入了沉睡一样,只能被动等待时光的流逝,等到那正确的时机来临,存在的碎片重新聚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