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的延长昭示着夕阳的落下,当最后一缕暗黄的光线被远方群山遮蔽时,高川跟前的火堆就好似一口气注入了大量的燃料,从即将稍微灰烬的木材中蹦出大量火星。夜风从门缝窗缝中渗入,昏昏欲睡的火焰开始苏醒,它雀跃,散着无穷的热力,最高处的火苗好似要舔上房顶般茁壮成长。
村庄废墟的夜晚比高川所见过的正常城镇的夜晚要黑暗得更快更深,让人有一种错觉,仿佛太阳落山后也无需经过时段变化,瞬间就变成了黎明前那最黑暗的时刻。高川的视网膜屏幕中,计时器的数字如常跳动,可是,就在这个用石头和木材盖起的屋室内,那在白天一动不动的时钟,悄然响起第一声钟摆。钟摆阵阵,古老而腐朽的声音,也滴答滴答地回响在整个屋子里。不,若只是感觉的话,就像是整个村庄,都在这个古老的钟声中醒来了尽管仍旧观测不到其他生灵,但是,这种复苏的感觉却是如此的强烈,就好似润物无声的春雨落下后破土而出的苗芽。
高川原先还盘腿坐在火堆旁,但很快,陡然壮大的火势,让他觉得只有避在角落里,才能避免被炙伤。光线、气味、夜风和古钟的声音、还有温度……这些五官可以感受到信息,正在将这个村庄变成一个狰狞而怪异的环境。白天它仅仅是一个让人疑惑的废墟,而在夜晚里,它便露出面纱后的一角,让人得以切身体会到它的不详。
是的,这里不仅仅是神秘而已,还充满了恶意。高川下意识觉得,这种恶意并不仅仅是针对外来者,也许村庄变成无人区的原因,就在于这些恶意驱赶走了人们。无论是在世界和平的时代,还是在纳粹横行的时代,似乎都没有别的神秘打扰过这里,以至于这种恶意是如此的纯粹,如此的漫长,如此的深入这片土地。
从神秘学的角度来说,这片村庄是毫无疑问的“神隐之地”和“遗世之所”,是和现实格格不入的地方。而从神秘专家的判断出,这里当然就是又一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只是,这个“临时”究竟持续了多长时间?几十年?上百年?那跨越了漫长的时光而散出的腐朽气味,充满了让人难以想象的活跃感。
只凭借这种感觉,高川就能联想到可能会出现怪物。脑硬体当然是不会以这种感觉为基础,去推断各种数据的,但在原生大脑所产生的即视感中,高川似乎看到了一些朦胧的幻象:面容苍老的猎人穿上皮和金属制造的甲胄,披着宽大而残破的风衣,高举起电锯一样的巨型武器,游走于大街小巷中,劈砍一个个活尸、怪狼、古怪的大鸟、透明的幽灵乃至于全身都是黏糊糊的,没有固定形状的怪物,还有花草树木也都仿佛患了疾病般,长出黑暗的斑纹,依稀而巨大的灵魂盘踞在哥特式的高楼上,吸食着空气中的某种游离物质。时间飞逝,老猎人之后是年轻的猎人,年轻的猎人一个个死亡,而城市也在怪物横行的永不落幕的夜晚中崩溃,四散的人们在废墟上建立村庄,但仍旧难以抵挡噩梦的降临。为了抵抗噩梦般降临的怪物,猎人们一个个死去,在风蚀的山崖上,在墨绿的湖水边,在风沙的掩埋下,在巨大树根的纠缠中,到处都是他们的墓碑。
最终,猎人们终将全部死去。这对人们而言确实生过的一切,都将成为仅仅是一个噩梦的存在,而没有人可以从噩梦中苏醒。于是,死亡就成为了永恒的主题,而知道这个噩梦的人,身处于这个噩梦中的人,都称之为“至深之夜”。
这个永不苏醒死和不死的噩梦被浓缩在一个从6地凸出的半岛上。当人们在正确的时间停留在半岛上,就会抵达这么一个充满了崩坏和恶意的世界里,而当人们开始觉察到了它的存在,人们就开始恐惧。人们因为恐惧而祭祀,因为恐惧而赞美,因为恐惧而流传下诸多的传说。
很久之后,又有一群人踏入了半岛,开始修建各式各样的建筑。在高川的幻觉中,那些建筑在黑夜中露出狰狞的轮廓,在闪电中浮现令人胆战的一角,仿佛到处都充满了不可说的神秘,而那些建筑所具备的功能性外表,又是如此地让高川感到熟悉。
那是病院。
人们用铁丝网圈起半岛上大量的土地,修建了一个占地广袤的精神病院。人们在病院里拼命地做实验,就像是在逃避什么,又像是在挣扎着想要找到什么,他们会疯狂,他们会沮丧,他们会在黑夜降临的时候,心中不由得生出莫大的恐惧,而惶惶不可终日。直到有一天,另一批仿佛游客般的人们,也抵达了这个半岛。
高川依稀看到了什么,他睁大了眼睛,但无论他多么用力,这一切都仅仅是在他的脑海中产生的幻觉,一个印象,一种即视感,甚至无法将之称为是“记忆”。
他最后看到的,是十六七岁相貌的高川,从甲板跳下,踩在半岛的沙滩上。尽管在这个高川的身边还有更多的人,尽管这个高川身穿的是再普通不过的衣服,但是,没有谁能够比他更深邃的眼睛,仿佛他注视的不是半岛的自然风光,而是深藏在不知名深处的黑暗。
那噩梦再向他招手。
更多的存在,包括末日真理教的标志,都相继在这个迷蒙的幻觉中浮现。
继而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