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在澳大利亚的某一个港口安顿下来,高川都在思考这一千万人的事情。中将虽然用委婉的语气述说,但高川知道,他所传达的意志不是“希望”,而是“要求”,乃至于是“命令”。当然,如果觉得“命令”不妥当,想要拒绝也没有问题,没有人限制谁必须怎么做,只是,必须做好承受“拒绝”所导致的种种结果的心理准备。
如果拒绝在三仙岛上安置这一千万人,所带来的种种后果是可以想象的,哪怕有网络球的支持,也可以有多糟糕就想象得多糟糕。况且,高川不觉得,网络球会支持自己拒绝这个要求。第三次世界大战开始后,无论是网络球之类的神秘组织,还是各国政府,都对这次战争的人口损失做过初步估计,在“将会超过上亿人口死亡”的结论面前,倘若一千万人可以让战争的一方获得更大的优势,仅仅从理性的角度去考量,大概是谁都无法拒绝的吧。
不,严重一点说,高川也有想过,倘若自己以不忍心看着一千万人死去的理由,拒绝安置这一千万人,而包括中央公国在内的当事人等也都没有追究责任。那么,以三仙岛不完全的战斗力去加入这场战争,最终导致的人员伤亡总数,会不会反而更大呢?
高川以自己有选择的前提,对这一千万人所起到的作用进行评估,以他们将会全部死亡的前提,去对比不这么做将会导致的损失。理论上的数据,更倾向于中央公国政策决定的正确性,但是,这么一句话始终缭绕在高川心头:那些理论上将会随着时间扩大的损失,都实际还没有发生,而一千万人的死就近在眼前。
明明战争结束后才能统计的数据,却放在眼前,以假设的方式,以一种冰冷的理论,去衡量眼前一千万人的性命是否“值得”,这么做真的是正确的吗?而思考这个问题的自己,究竟是理性的,还是感性的?是怎样的思想标准,如同幽灵般纠缠在脑海中,让自己辗转反侧?
高川想要说服的,仅仅是自己而已。
这一天,他沉沉睡去,他觉得自己做了好些梦对他来说,做梦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情,因为,义体是不做梦的,梦境的产生更像是某种神秘已经开始发挥作用,而神秘的带来,往往不会带来好的结果然而,醒来的时候,他不记得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梦,这也非同寻常,因为,过去的大多数梦境,往往在苏醒后也很清晰,哪怕不清晰也至少会剩下一个大体的轮廓,让自己明白,有某些重要的事物,正以梦的方式呈现其重要性。可这一次,他连梦的轮廓都不记得了,他只是觉得“自己做过好些梦”,有这么一种感觉罢了。
义体不会坐立不安,那些扰人清梦的烦恼,总会在第一时间被脑硬体消除。高川觉得,自己做了好些梦却又完全记不起来梦境的轮廓,也同样是一种异常,但是,却很难利用过去的经验去判断,到底是何种事件的征兆。与这种可能存在的征兆相比,这种辗转反侧更像是和一般人一样,为了某些事情深深烦恼着,由此影响了睡眠或者说,在某种程度上,其实高川对这种更像是一个普通人的体验,并不十分排斥。
这种辗转反侧,睡不安眠的体验,并没有给高川带来太多的困扰,更无法影响他的状态。义体的生理状态同样会影响精神状态,脑硬体将所有负面情绪都清理一空后,高川的意志就和他的义体一样干净和强壮。
即便如此,那些尚未想清楚的东西,仍旧会如同生命力旺盛的杂草般卷土重来,直到他得到一个让自己满意的答案为止。
可是,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事情,是一定会有自己满意的答案呢?高川清楚,正因为清楚,所以,愈加地苦恼起来。
他将这些苦恼埋藏在心底,无论是行为还是表情,都不会让人瞧出自己正陷入烦恼之中。虽然向人倾述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他深深明白一点,向人倾述是无法让自己找到答案的也许有人会觉得好过一些,亦或者真的找到了答案,但自己却不是那样的人。
沉默,思考,烦恼,没有结果,如此循环往复,在循环中经受更加诡异可怕离奇的考验,去感受他人的痛苦,这样的人生将会持续到自己死亡,然后,会有一个新的“高川”诞生,他会接替如今的自己,继续在沉默、思考,烦恼,在没有结果的循环往复中活下去,直到一个真正终结的来临。
有时候,高川也会想,这是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地狱呢?只要自己去思考,这个世界就总会有让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烦恼而痛苦的选择。可是,不仅仅是自己,其他人也是这么生活的,他们会否去为这些痛苦而痛苦,为这些烦恼而烦恼,为这往复循环的一切感到不可救药呢?一定是有的吧,否则,末日真理教的教义,就不会延伸出众生皆苦的思想。而视“苦行为解脱”的爱德华神父,又会是以怎样的目光,去注视着自己和他人呢?
爱德华神父……那个可怕的前末日真理教神父,在情报中,他已经前往了拉斯维加斯中继器,在少年高川明显已经取得胜利的现在,他也死掉了吗?和四天院伽椰子一样?
高川眺望天空,试图去想象拉斯维加斯中继器里所发生的一切,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