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先生心中揣揣,自己仅仅凭着茅家和文家小子的一面之言,就信了人家,巴巴的去往新化。心中的担心却是一路都没有放下,闻言心下更为犹疑,故而道:
“难道,这茅庚根本就是一个骗子!”
王老先生却又摇头,说道:
“像,又不像!说像骗子,那是因为苏颂当年费时三年多时间,这才造出水运仪象台,茅家小子竟然吹嘘说要在一年之内造出超越水运仪象台的神器!这事绝无可能。说不像骗子,那是因为他教沁言沁吟唱李煜的《虞美人》,自己唱走调,还要说学的人走调,那必是学自他人无疑,可惜此人悟性太差,学了个非驴非马。以此事观之,茅家小子有一个高明的师尊当属不假。”
听兄长这么一说,王先生心底里本就一百个不愿意看到茅庚是骗子,兄长现在既然说到茅庚有一个高明的师尊不假,而根据逻辑推理,没曲谱又走调只能说明茅庚自己不是谱曲者,存在一个高明的师尊才是合理的解释。
师尊存在就好,王先生于是马上接口说:
“正是,要说那曲调,原也是妙的,偏偏茅家小子没学到家,在这里贻笑大方。不料沁吟从他唱走调的曲调中倒是悟到了原曲的一些妙处,正可见他师尊确是十分高明。”
王老夫子点点头,抚须说道:
“嗯,我倒是猜,茅家小子的师尊和师伯或许各有所工,或许他师伯工于填词,教出来的辛弃疾便是词坛大家,而茅家小子的师尊或许是工于谱曲,然而茅家小子资质有限,无缘传承师尊的谱曲功夫。他师尊的一曲好调到了他口中便四处跑调,真是又可惜,又可笑!”
王先生此时心情为之一宽。兄长的推测,其实是认定茅家小子的师门之事不虚,因此顺势也将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
“我听兄长曾经说过,说各人天份不同,这茅家小子的天份也许不在音律上,你看他口齿都不甚利落,可想而知在口才音律方面是没有甚么天份的。不过看他教小哥儿,在算学方面却甚是高明,或者还在机关器械方面有一些特别的才具,也有可能。”
王老夫子人虽耿介,不过一生阅人无数,见识还是有的,天下人天份不尽相同,这个当然是没有错的。王老夫子又想起当时考小哥儿之事,当下说道:
“又说回来了,茅家小哥当日考小哥儿,从一加到一百这个题目,就算用纸笔来算,只怕也得半炷香的功夫吧,然则按照茅家小哥的窍门,连一盏茶的功夫都不用。如此说来,或许他师门真的是极其高明,甚而真的能超越苏颂,做出机巧的机关器具,亦未可知。”
两人小声交流良久,最后得出一致结论,这茅家小哥的师门来历不凡,茅家小哥短于口耳之才,却长于机关与算学,学识还是有的。
自此之后,茅庚受尊敬的程度便有所提升,连王沁琴那样的刁蛮女也要称呼一声“茅先生”,这让茅庚感觉有些扬眉吐气。不过沁言和沁吟也叫茅先生,茅庚就感到有些别扭,感觉还是以前叫自己茅哥儿的时候,不显得那么生份。
一行人自水路经洞庭,过长沙,直抵湘潭洛口。在洛口转走陆路,五天之后就到了新化县县治所在的上梅镇。
却说到了临时安置之地,将一众人安顿下来之后,只有当地的差人安排食宿、维持秩序。两位从楚州过来的公差便同那那张小哥二人一同去见郭主簿。
那张小哥本就是前两年从山东迁来新化的归正人,曾经跟其叔学了一段时间评话,字虽然不识得几个,却好在记心极好,这时代说评话原是要背得滚瓜烂熟,不存在上台再看评话稿子一说。正是因为张小哥的口才了得,这才在新化这边当上了差人,主要职责便是招揽汉人落户新化。
新化这里,自熙宁年间归化已过百年,至今已是汉人和瑶人、侗人、土家人混居局面,不过汉人还是偏少,新化历年来都在吸纳汉人落户。只是有一个蛮夷之地的名声摆在那里,许多人都视为畏途,因此来此落户的实在寥寥。
偏偏去年发生了一起瑶人和汉人的大规模械斗,起因是争夺一处石炭矿脉,瑶人和汉人一个不合,双方各出动数百人大打出手,最终瑶人占了上风,汉人死伤了上百人。自此之后,那里方圆十里的汉人便全数迁往桂阳冶矿采银去了。
如此一来,愿意迁入的汉人更是寥寥。
不得已,郭主簿只有祭出新招,重点招纳归正的汉人落户,并派张小哥这种口才出众的人到边路宣传,想方设法与当地官府配合招揽。此招一出,果然大有成效。
郭主簿听了汇报,一听本县又可以增添一百多汉人户口,内中还有知书达理之人,心中好不高兴。然后,郭主簿打开林主簿的信函,看了起来。
这一看不要紧,郭主簿看到了茅庚和文元的名字,信中提示,这两人有些来历不明,须得小心防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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