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我为徒。我沒有跟他走。而是用他给的钱。买下了城中所有最贵的月饼。奔回我们栖身的那个山洞。”
“我回去的时候。月亮还沒有落下去。还是那么圆。那么明亮。只是……”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禁不住颤抖起來:“他的身体已只剩下淡淡余温了……”
聂隐娘不禁一震:“怎么会这样……”
主人摇了摇头。并沒有回答。夜色中。她的肩头微微颤动。过了良久才平息下來。轻声道:“我以为我会和他一起死去。但是我沒有。我将剩下的布娃娃和满包的月饼和他一起葬在山洞深处。两天后。我再度收拾行囊。下山了。”
“我找到了百里之外的西麓画院。非衣画师却仙游在外。凭着他的印信。我顺利进入了画院。在众人的鄙夷中。不眠不休地学习、演练画技。直到三年之后的一个夜晚。我彻夜未眠。在画院最大的照壁上画上了十二幅唐传奇长卷。从此一举成名。”
她嘴角浮起一个淡淡的冷笑:“原來看不起我的人。都为我的画作惊叹。只有我才知道。那幅画是怎样诞生的。它不光凝结了我的心血。还有我弟弟那仅仅六岁的生命啊。那一夜。我落下的每一笔。都仿佛镌刻在他脆弱的生命上。”
她望着夜空。微笑着重复了一次:“是的。我就是这样。一笔笔将他镌刻成了永恒。”
一笔笔镌刻。永恒的生命。
这句话让聂隐娘和柳毅不禁想起那些布娃娃脸上的描绘。那是同伴们惟妙惟肖的死状。两人心中升起一阵寒意。一时无语。
主人继而道:“自此之后。我便成为蜚声全国的画师。甚至非衣的名字。都因我的崛起而渐渐被人遗忘。自此。我开始了一生中第一段辉煌的岁月。那些日子。真应了‘时來天地皆同力’的古话。我的时运好得不可置信。当我受人追杀。跌落山谷时。却意外发现了一位名铏的唐时剑仙留下的书、剑。我在山谷住了七年。当我走出去的时候。已是江湖第一流的剑术高手。当我因误杀而自责、沉沦在对弟弟的思念时。一个长得似极了弟弟的男子來到我身边。为我建造了一处最幽静的隐居之所。承诺用他毕生的岁月來陪伴我……”
她顿了顿。重重道:“一切都如此巧合。我需要金钱的时候。上天给我金钱。我需要武功时。上天给我武功。我需要爱情时。上天给我爱情。然而。面对上天的恩赐。我感到的不是幸福。而是惶恐。。它给予了这么多。要的到底又是什么。”她骤然回头。注视着聂隐娘。似乎想从她这里找到答案。
聂隐娘身子一颤。低头回避她的目光。
主人却自嘲地笑了笑:“我早该想到的。非衣。其实是裴字。是一个姓氏。铏。是一个名字。”
聂隐娘一怔:“裴铏。”似乎想起了什么。
裴铏。是最早的一部传奇集《传奇》的作者。自他之后。所有传奇都因此得名。
主人将目光投向远方:“世间或者根本沒有一个叫做非衣的画师。也沒有一个以铏为名的剑仙。这一切。不过是神明在提醒我的使命。我要像唐时的那位天才一样创造经典。。他给了我这一切。不过是要借我的手、我的心。描画出一部伟大的传奇。”
“传奇……”聂隐娘若有所悟。禁不住喃喃重复这两个字。
“一切只因为……”主人的笑容有些苦涩:“司职艺术的神明就是我最大的读者。我拥有的一切。不过是他一时兴起的恩赐。因为他也不知道。下一刻从我手中。到底会创造出怎样的传奇。所以。他纵容我。保护我。让我在这个世界上过得如此尊贵、享尽繁华……”
她的声音在夜空中显得有些怆然。一丝丝散入秋风。仿佛也沦入悲伤的回忆中去了。
只有月光。流水般漫过大地。
是的。司职艺术的神明是如此慷慨。给予他选定者天分、财富、地位……
然而。决不是慷慨到不求回报。
他是如此辎铢比较。将给予你的每一笔财富。都放在了无形的天平上。另一端。则要用你的作品來供奉。
他给的越重。天平那边所求也就越重。所以。你会情不自禁。将自己所有的聪明才智。所有的爱。所有的恨放上去。最后直到每一分血。每一块肉。每一次呼吸。每一滴眼泪……
其实。每一个偶然拥有天分的孩子。都承诺了一个交易。你接过神明手中的糖果。然后就成了他的奴隶。从此呕心沥血。永远为他创造出灿烂的作品。
艺术的神明是如此善良。他让那些一无所有、心中充满伤痕的孩子们。能够有一天高居人上。用无尽的繁华和无边的赞叹來抚慰自己受伤的心灵。然而他也是如此的恶毒。要你用一生來偿还他的恩德。
生为天才的第一天起。就与艺术之神结下了不可违背的契约。你将永远在分娩般的剧痛中挣扎。供奉出自己最后一滴血。不能半途而废。也不能止步不前。更不能重复自己的创造。
因为。你只是神明的宠妃。小心翼翼伴随着那强大、暴虐、善变的君王。当你还能取悦他时。他会给你无尽的宠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