荥阳公子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向废宅的一边走去,他口中又唱起了那首哀婉的歌谣,这一次,声音清越,响振林木,众人终于听清,他唱的原來是古挽歌《薤露》、《嵩里》,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嵩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亦何相催迫,人命不得少踟蹰,”
草木上零落的露水,是何等容易干枯,露水干枯了明天还会再落下,人的生命一旦逝去,又何时才能归來,
嵩里是谁家的土地,聚敛死者的魂魄,不分贤愚,主管生死的鬼神为何要这样催逼,让人生不得稍有踌躇,
曲调本已哀伤彻骨,曲辞更是字字如刀,割在聂隐娘的心上,
是的,嵩里,就是古今魂魄的最后归宿,荒山野莽,白月虚垂,自古以來,无论英雄美人,王侯将相,最后也敌不过荒烟蔓草,一坟黄土;晨露暮霭,半山纸钱,
芸芸众生中,有春风得意者,有碌碌无为者,有翻覆风云者,有穷困潦倒者,然而,无论是富可敌国,还是穷无立锥,无论是大奸大恶,还是高风亮节,最后当死神的身影出现之时,却如此不分贤愚,一视同仁,
人生或许只有一次真正的公平,那就是死,
只有到了这个时候,剥离了重重或华丽或褴褛的衣冠,我们赤条条面对同一条黄泉之路,谁也不能稍作停留,
聂隐娘心绪荡漾,难以平复,她似乎看到眼前的景物斗转星移,渐渐变化,一条长长的土坡一直从脚下延伸出去,通向那变得暗红的天边,
天地宛如刚刚开辟时一般昏昧、浑浊,天与地交界处是一座圆顶的土山,山上疏疏落落,生着极高的蔓草,但这些蔓草,也是枯萎昏黄的,凄厉的山风卷起滚滚尘埃,哭泣、哀啼之声一声接着一声,充盈在这片混沌之中,宛如磨牙刮骨一般,让人不禁汗毛倒立,
在这片缓坡上,无数攒动着的影子,排着长队,一个接着一个,向那座荒山走去,他们的动作麻木、僵硬,仿佛已经失去了希望,失去了知觉,只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一步步走向前方,
“嵩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亦何相催迫,人命不得少踟蹰,”
哀歌一遍遍在耳边响起,聂隐娘渐渐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也成了这些人中的一员,跟随着人群,向那座天际荒山前进着,周围的人影枯槁,干瘦,浑身散发着腐败的气息,
她目光一瞥,竟似乎从那群人影中发现了裴航、王仙客、谢小娥、霍小玉的身影,他们也和那些灰色的人影一起,蹒跚着向山顶走去,
难道说,那座天际荒山,正是魂魄的归往,,嵩里之地,他们正是被鬼伯逼促的阴魂,正要沿着这漫漫长路,走进杳不可知的黄泉,
聂隐娘觉得自己很困,仿佛已经随着那些影子,走了很远很远的距离,终于,尘埃散去,他们已经到了嵩里山脚下,聂隐娘整个人都被那歌声感染,就要沉沉睡去,
就在这一瞬,她心中突然一惊,荥阳公子那双死灰色的眼睛,正直直地盯在他们身上,看上去颇有些诡异,她觉得有些不对,但却已经晚了,倦意潮水一般涌來,不可遏制,天旋地转中,她倒了下去,
荥阳公子止住了歌声,他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看着地上躺着的三个人,
红娘、聂隐娘、柳毅,他们都在自己的一曲挽歌中沉沉睡去,完全沒有了知觉,三个强敌,就在顷刻之间,成了刀俎上的鱼肉,任他宰割,
荥阳公子禁不住笑得更加得意,连红娘都不知道,足以慑人心魄的挽歌,才是他真正的特长,
足以杀人的特长,
荥阳公子又等了等,确信敌人已彻底被自己的歌声蛊惑,才慢慢上前,从昆仑奴的尸体上抽出了那支袖箭,
箭尖寒光反照,照出他那张原本清秀、如今却显得狰狞异常的脸,他将袖箭掩于掌下,缓缓从三人中间走过,不时伸出脚,去踢踢躺在地上的人,似乎要确定他们是否真的昏迷,
他踢得并不轻,几人的骨骼都发出轻微的闷响,但这三人依旧一动不动,
荥阳公子点头微笑,放心地从几人身边穿了过去,俯身将地上的刺青一一拾起,而后,他折转身來,将袖箭高高举起,悬在几人头顶,他似乎还在犹豫,应该先插入哪一个的胸膛,
他脚下躺着的,正好是红娘,荥阳公子又踢了踢红娘的身子,脸上显出憾然的神色,而后一把抓住她的衣领,将她拖到面前,另一手握着袖箭,向她咽喉狠狠割下,
现在,十二位传奇只剩下五个,杀了他们三人,再找机会干掉红线,他的任务就完成了,或许,主人会宽恕自己,如约给他自由之身……他的笑意更浓,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走出修罗镇的一天,
就在袖箭要刺破红娘咽喉的一瞬,她的眼睛突然睁开了,
荥阳公子一怔,还以为自己眼花,就在此刻,红娘手上寒光一闪,向荥阳公子手腕刺下,
噗的一声闷响,空中鲜血横飞,荥阳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