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良好的讨论环境后,王洛和鹿悠悠很快就理清了月央人的玩法。
实际上,这个套路非常简单且常见,鹿悠悠更是对此早有所料。
作为跟随鹿芷瑶七百年,而后自行执政五百年的仙盟活化石,政治领域中,已经很少有什么花样是她没见过的了。早在高远望长袖善舞之前,她就已经把月央人的想法推敲得七七八八,如今不过是从王洛这里得到了一份佐证。
说来简单,就是一个字:跪。
简单,却实用。
早在原始荒蛮的时代,那個人类连基本的文明框架都还没有建立的时代……跪地求饶,就成了许多弱小族群得以延续的无上法宝。
能成为征伐的胜者自然最好,但在漫长的岁月里,无论个体还是群体,常胜不败都近乎天方夜谭,实例实在过于稀少,就连曾经鼎盛万年的仙道文明,也都随着天庭的陨落而灰飞烟灭……学会在失败中生存,学会对胜者跪地投降,才是文明延续的关键。
如今的月央,便非常识实务地选择了这条道路。事实上,在补天君于仙盟广寒宫发起自爆式的弹劾,却被鹿悠悠当场反击得不成人形后,月央人就只剩下诚挚道歉,乞求谅解这条路了。
只不过,道歉与道歉之间,亦有高下之别。
有的人道歉,突出一个面服心不服,只冷冷甩下一句抱歉便扬长而去,全然不在乎对方是否接受。其实际姿态与其说是道歉,更像是仗势欺人的挑衅……偏偏这种人其实从不在少数。而许多矛盾升级,也都是由此而来。
有的人道歉,则是躺平任嘲,唾面自干,任你骂遍我十八代先人,我也稳如灵山,纹丝不动……这种道歉,中规中矩,一般不至于激化矛盾,却往往也化解不了对方多少怒气。
高明些的道歉,则要摆出无比诚恳的姿态,声泪俱下,乃至嚎啕抢地,明明是过错方,却赫然摆出弱势姿态,让对方反而无从下手。
而再高明的道歉,对细节的要求就要更加严苛,一方面要恰到好处地唤起对方的共情心理,比如拉家常攀关系,让对方产生亲近感,而后还要示人以弱,真挚地摆出自家的难处短处,虽不挂道德绑架之名,却要行道德绑架之实;另一方面又要积极投其所好,在赔偿问题上找准对方最乐于接受,性价比也最高的方式。
高远望在碰头会上的做法,便是此道之典范:原本杀气腾腾的黄龙将军,被高远望一番连消带打,当场就火气全消。而王洛更是被一套关于鹿芷瑶的民间传说故事收买,毫不犹豫就为其免掉了贿款的首付!
而在不久后的正式会议上,月央依旧延续了这一策略。
会上,补天君亲作发言,这位中兴之主的态度,较之广寒宫时简直是黑白反转。
虽然碍于国主身份,他没办法像高远望那般当着别国元首、重臣的面磕头告罪。但他却取来一张亲笔血书的罪己诏,诏书写得情真意切,念诵时更是情感充盈,宛如字字泣血。
哪怕明知这番姿态中,至少有十成是演技,但只要演得足够入戏,真假其实也就没了所谓。
堂堂国主,姿态都摆到这个地步了,除了让人感慨一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也实在说不出更严苛的话。
于是最终,由三国国主共同点头,月央拔荒的行动基调,很快就被确立下来。
整体来说,拔除存在于月央的荒芜隐患自然是第一要务,但祝望和墨麟也要充分尊重月央的国情,理解一些现实层面的困难,最大限度地维系月央的稳定。
毕竟,拔荒固然要紧,但因拔荒而引起月央乃至仙盟的严重内乱,便得不偿失了。
而国主层面达成共识后,各国便各自派出重臣,开启了第二轮会议,重点讨论了执行细节,包括人员、规制等等。而在此期间,王洛作为鹿悠悠的上司兼下属,出席或列席了其中大半,见过了月央的数十位豪门之主、朝廷重臣,然后便深刻理解了,聪明如补天君高恒,为什么要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和祝望这种一千两百多年来,始终都有一个绝对权威的领导核心的国家不同,月央的政局其实时常处于动荡状态。虽然因仙盟的努力,尤其是邻国祝望的果断干涉,政局的动荡始终没有影响国家的基本统一。但王座上的人和家族,却已经换了不止一茬。
高家上位前,月央的前任补天君在病榻上缠绵数十年,苟而不死,耗尽了王室威严。在他死时,月央早已不是补天君的月央,而是由国内八大豪门,两百城主,千五县令共治的月央了。之后豪门之首的高家受禅让而为君,过程顺理成章,但顺理成章的代价便是:君王应有的权力,依然有大部分掌握在群臣手中。因此很多决策,他也是身不由己。
茸城荒乱后,月央几乎罪责难逃,而理性分析的话,跪得越早越诚恳,就越容易得到谅解,减少损失。但这世上终归不是所有人都能理性行事,尤其当事家族,更可能利令智昏,在明知风险的前提下,去挑战无罪辩护。而作为当初群臣共推的中兴之主,补天君有义务回应这些重臣的期待,哪怕要在广寒宫中身败名裂。
而这些让补天君身不由己的重臣们,在各路会议上的嘴脸,也着实让王洛大开眼界。甚至隐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