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师父想去哪里,这些年师父唯独在那个地方最心静。
天黑之后,冷不丁下起了小雨。
刘景浊沿着一条水渠往前走,这条水渠几年来几乎年年要增加一处“水坝”,以至于即便不下雨,也有细水长流。
最大的一处蓄水池旁,竹竿儿做的水车与水渠已经长满了青苔,怪的是居然没有腐烂。
不差先生是谁,刘景浊至今没能想通。但那只鬼究竟是谁,已经清楚到不能再清楚了。
但不管那鬼罪过多重,他的战功却是实实在在摆着。不论以何种目的杀妖,杀了就是杀了。
功是功过是过,都得清清楚楚的。
当然了,人也是必死的,跟吴业或者富柏山不一样,那只鬼没得选。
大多时候这道符箓替身是由刘景浊一魄支撑,不是要紧时候,不会与本体心神相通。但这也是刘景浊啊!
坐着坐着,就发起了呆。就连雨越下越大也没发现。
不知什么时候,有个少年人帮着刘景浊撑开了一把伞。
“刘先生,衣裳湿了。”
刘景浊这才回过神,转头一看,笑道:“还不错,已经是个黄庭修士了。”
宋元典摇头道:“可惜还是不能上战场杀妖。我听说先生的徒弟都来了,也都上了战场,他们都是什么境界啊?”
刘景浊笑道:“大徒弟元婴境界了,二弟子慢些,才是凝神,都快三十岁了,也才凝神。”
宋元典笑道:“我又不是孩子了,刘先生就别想着为我找补什么了,我知道,我天赋一般,但我不觉得我比别人差的。”
刘景浊站了起来,拍了拍少年肩膀,笑道:“有这份心气就很好,跟我走走?”
走出巷子,刘景浊问了句:“仗打完了想去干什么?”
宋元典想了想,开口道:“想去九洲各自走一走,去瞧瞧我的父辈祖辈们守护的人间是什么样子的。”
还有四个字没敢说出来,值不值得。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问道:“吃到过坏桃子坏李子吗?大概几个里边儿会有一个坏的?”
宋元典一愣,心说怎么忽然问这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了????.biQuPai.
他想了想,答复道:“这也没数过啊!一百个里,一两个?”
刘景浊按住少年肩膀,轻声道:“元典,人跟桃子李子一样的,保不齐会有那种看着卖相极好,里边儿却是烂的。我记得我第一次走江湖,有人告诉我,要是遇到的糟心事太多,不妨想一想遇到的平常事多不多。”
宋元典问道:“为何不是以好事与坏事比较?”
刘景浊微笑道:“因为平常人的一生,没那么多跌宕起伏的故事,九成都是平平淡淡的。他们不知道人间有个拒妖岛、不知道人间还有炼气士,甚至有些人一辈子也走不出拒妖岛这么大一块儿地方。”
顿了顿,刘景浊继续说道:“这人间,大多数人的愿望都很务实。播种时不旱,丰收时无雨,这两件事能称心如意便已经是一大美事。即便不能如愿,也只能顶着雨在地里抢收麦子,嘴里骂着,这不长眼的天爷。”
宋元典轻声道:“这么说,有点儿众生皆苦了。”
刘景浊一笑,“真想走江湖,我就给你点儿提醒。天底下总有坏桃子的,可咱们不能因为老鼠屎掉进锅里就咒骂长稻谷的那片地。遇见不平事,就像是吃到了坏桃子,就像是老鼠屎掉进了米缸里,捡出来就行了。不必因此觉得,这人间怎么这样?”
宋元典笑问道:“刘先生今日好像话很多。”
刘景浊摇了摇头:“我向来话多,真不说话了其实挺吓人的。”
明日黄昏,我要摘掉挂在树上且卖相极好的桃子,看着仙桃似的,可里面烂了,吃不得了。
此时一道身影急匆匆到此,对着宋元典说道:“回家去。”
宋元典点了点头,对着刘景浊一抱拳,告辞离去。
来者当然是宋氏家主宋男来了。
她面沉似水,沉声道:“你说人是奸细上瘾了怎么着?证据呢?”
刘景浊神色淡然,开口道:“宋家主莫要无理取闹,明日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宋男来眉头紧皱,冷声道:“三千年来,桩桩件件摆在眼前,难道你就看不出来吗?”
刘景浊只是说道:“恕我眼拙。”
此时此刻,某处地方,有个中年人对着自家老祖说道:“还是要留个后路的,一着不慎,你我死无葬身之地啊!”
老者轻蔑一笑,淡然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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