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皇帝病重,李璋便已不食酒肉,不与妻妾同房,为父皇斋戒祈福。
李璨没有这个孝心,但是不得不跟着一起吃素。
他的目光掠过豆腐、竹笋、蘑菇、莲藕等十几盘素菜,最后又重新看回豆腐,夹了一块。
好在蘸料是胡麻花生碾碎,还算好吃。
他吃了几块,想起自己府上今日会做鱼脍,顿时更觉眼前的食物寡淡。
吃不好,说话也便添了几分不满。
“我刚刚遇上胡稼,”他意有所指道,“那家伙一脸小人得志的样子。”
其实胡稼更像是紧张忐忑,但李璨故意这么说,试探李璋给胡稼做了什么安排。
小人得志,得的什么志?
李璋正夹起一块莲藕,闻言道:“我准备让他到户部去,押运粮草。李策是个细心谨慎的人,他看出突厥异动,便的确是异动,不得不防。”
这句话说得滴水不漏,李璨初时还觉得松了一口气,但是仔细想了想,押运粮草,也可以接近李策,图谋不轨。
“父皇若醒着,见我们兄弟同心,一定很欣慰。”李璨语气恳切。
他放下碗筷,唇角微扬,眼中亮亮的,像清晨的露珠般明澈,看着李璋。
李璋仍在认真用膳,眼眸低垂,英挺的面部线条像拉满弓的弦,在他的咀嚼中,翻涌危险的气息。
李璨的心提起来。
他的衣袖垂下,那里有一封信,李策的信。
李策说这是关于父皇寿宴的回信,感谢他细心告知。李策内疚自己身在千里之外,不能在父皇面前尽孝,也不能在朝事上为父皇分忧。
信的最后,他说:“幸而太子殿下仁厚忠恕、多谋善断,不需要你我像季友辅佐庄公那样,俯首听令。”
听起来是在夸奖太子,但李璨觉得不是。
鲁庄公和季友,一直是兄友弟恭的表率。
庄公主持国政,同母弟弟季友不惜被污蔑为佞臣,也要近身辅佐。而庄公一生信任季友,为他多次辩护,甚至把身后之事交给他。
而最重要的身后事,便是由谁继承王位。
为了提防鲁庄公的庶兄庆父夺位,季友在庄公病重后,传庄公口谕,命支持庆父的庶弟叔牙等在大夫针季家,随后赐一壶鸩酒,毒死叔牙。
叔牙七窍流血而死。
李策不是在夸奖太子,他是在说,你我兄弟之间,也会因为夺位争储,同室操戈、骨肉相残吗?
如今大敌当前,寿宴发生的事我不再计较。但是也希望你能在太子身边,劝他以江山社稷为重。
他们都是心有九窍的人,能够把最复杂的话,藏在最简单的只言片语中。
所以李璨旁敲侧击,等太子李璋一个回答。
终于,李璋用丝帕轻揩唇角,颔首道:“看来李策收到你的信,没有动怒。”
“他没有,”李璨笑笑,“二哥处置得当,他没有什么好生气的。”
“那就好。”李璋站起身,回去继续批阅奏折,“等他回来,多加安抚吧。”
李璨总算放下心。
他惦记着府中的鱼脍,不再久留,撑起阳伞离开时,抬头看了看天。
听说北地多风沙,不知道突厥那里的天,是不是也如此湛蓝。
昏沉沉的天空下,牧人赶着羊群走过。
格桑梅朵看了看天,忍下心中的厌恶。
突厥人很豪放,豪放到幕天席地,就要上下其手,占她的便宜。
格桑梅朵曲意逢迎,抬手掀开突厥可汗贺鲁放在自己腰间的手,把他另一只手也挪回去,紧紧握住,道:“可汗调动兵马的军情,恐怕已经被大唐知晓了。”
“知晓又如何?”贺鲁的头向格桑梅朵蹭了蹭,捆绑的长辫落在格桑梅朵肩头。
“公主殿下计谋卓群,今日杀李策,明日就可进攻云州城。这就叫做趁他病,要他儿子的命!”
格桑梅朵皱眉不语。
还是大唐的文人雅士多,说话也妙语连珠,不像这些突厥人,直来直去不说,还粗俗得很。
“祝可汗旗开得胜。”格桑梅朵受了伤,勉强坐着,无法躲避贺鲁的挑逗。她以茶代酒,同贺鲁碰了碰。
贺鲁一饮而尽,一双眼睛瞄着格桑梅朵,询问道:“此事过后,公主可愿嫁给我吗?”
格桑梅朵向贺鲁看去,眼前的男人并不丑陋,体型壮硕、身份还算尊贵,但她提不起半点兴趣。
“此事过后,”她笑道,“可汗可愿到吐蕃求亲吗?”
“愿以一城相送!”贺鲁夸下海口道,“我打下的城池,公主殿下随便挑选。”
随便挑选?
格桑梅朵低头饮茶,敛去眼中的嘲弄。
河东道有什么好挑的?
“莫非公主看不上我贺鲁?”贺鲁的神情有些不悦。
“没有,”格桑梅朵含笑道,“我是在想,是长安好,还是洛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