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性?”帝姬上下打量他,眼神逐渐有些恍然了,“他性情和顺,我从未听过别人说他坏话。”
种十五郎忽然转过头看她,很是认真地说:“不够。”
“嗯?”
“帝姬来日的路或许很是坎坷,他能陪在帝姬身旁吗?”
曹溶坐在窗下,静心临一帖字时,忽然被祖父叫了去。
富豪云集的汴京城里,曹家宅邸却看不到那许多金玉之物,反而处处都是旧东西,长廊上的木板翻修过两次,可踩上去还是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天有些阴,雪花飘飘洒洒落在古旧的木板上,再被室内的热气缓缓蒸腾掉,只剩下一地的水珠。
曹溶的肩头落了些水珠,鬓发上也沾染了几滴,待他进屋时,祖父见了就很怜惜,让一旁的老仆为他递一条细布帕子,擦一擦身上的水。
“孙儿无事,”他接过帕子却不忙擦水,只是微笑着望向他的祖父,“翁翁唤孙儿来,未知何事?”
祖父坐在榻上,冲他招招手。
这是一种不同寻常的亲昵,曹家待子孙并不宽柔溺爱,相反倒时时被外人诟病太过严苛:曹家自然也有自己的看法,他们是勋贵不假,但勋贵也有被官家责罚厌弃的,也有子孙不争气卖了京城房产灰溜溜回乡下的,他们不能效仿先祖,立不世功业,除了谨言慎行,一心一意为官家做事之外,还有什么能保证他们代代的富贵?
他们的立场必须坚定,他们的牺牲也会带来超乎想象的回报。
曹诱望向了孙儿那张年轻而俊美的脸。
是京城一等一的贵公子,学识品行举止什么都好,但这些贵公子的弱点也很容易拿捏。
他们在家族万千宠爱中长大,都是一触即折的富贵花,要说服他们,其实非常容易。
“我有事同你说。”他说。
“朝真帝姬也许另有因缘,”祖父说,“但官家待我曹家天高地厚,若真如此,必会降另一位帝姬与你,你不必担心此事。”
曹溶在榻下站着,猛然听了这话,浑身僵硬得动弹不得。
“孙儿不明白,”他说,“是帝姬另有良配?官家另有安排?”
祖父的脸色就是一沉。
“荒唐,这是你问得的话么?”
曹溶就立刻跪在了地上,“孙儿不当问。”
祖父的面色稍霁,刚露出一个微笑,拿起茶杯浅啜一口,准备让他起身时,孙子忽然抬起了脸。
那张雪白俊秀的脸上,偏偏配了一双燃烧的眼睛!
“孙儿荒唐,但此事更荒唐!京城上下皆知孙儿已是朝真帝姬的驸马,”他厉声道,“孙儿不知宫中为何欲行此事,难道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祖父的茶杯就狠狠砸在了他的额头上!
“你敢有此无父无君之言!”曹诱咆哮道,“我该打死了你!”
“孙儿不敢!只是君父岂能言而无信?”他执拗道,“若非官家亲自下旨,或许是宫中谬传亦未可知,大父何必轻信于一时?”
他直挺挺地跪在那,鲜血顺着头皮往下流,看得曹诱就有些眩晕。
真荒唐啊!他想,他的儿孙都是庸碌之辈,他也替他们按着庸碌之辈的道路筹谋,譬如这个二十五郎,一个女娘般漂亮的小孩子,他能有什么出息?家族让他与朝真帝姬亲善,不过是为了给他来日谋划一条不必费心科考为官,也能锦衣玉食的路。
有了这个先入为主的想法,曹诱得了宫中透出来的消息时,心里一点也没为难过。
官家赐婚是为了看住那个与康王一条心的帝姬,现在她要远嫁去金国,官家没麻烦了,曹家可能有点尴尬,但官家一定会再挑一个妹妹给二十五郎,说不定妆奁还要加倍,还要给这位妹夫再加官以示安抚和恩宠。
有了这些,驸马就只会唯唯诺诺地领旨谢恩,最多在无人处洒几滴泪,而后跟自己的新妻子和和美美,生上几个孩子了——这不是很好吗?
曹诱瞠目结舌地看着他这满头血的漂亮小孙子,心中百感交集,似乎有些莫名的喜悦与骄傲,但立刻又被巨大的懊悔与权威被挑战的愤怒压过去了。
他不该提前和孙子打这声招呼,他为什么不一直瞒着他?等到新的赐婚旨意下来……可新的赐婚或许很快就要下来了啊!这事根本瞒不住几日!
“女真人为他们的四太子求亲,”曹诱说,“求娶朝真帝姬。”
曹溶整个身体就晃了一下。
“官家准了?”他问。
祖父就不说话了。
孙子磕了个头,地上有血迹掺着他头发上的水珠,在地毯上渐渐洇开。
磕过头,曹溶就站起身,往外走。
老祖父忽然就有些慌了,喝住他:
“你要去哪里?”
“孙儿要寻一个公道。”曹溶说。
“这天是官家的天!”曹诱勃然大怒,“你要去哪里讨你的公道?”
“孙儿也不知,”这个清俊少年浑身颤抖着,“可总该有个地方能还我公道,还帝姬一个公道!”
曹诱的眼前一阵接一阵发黑。
“将他拦住!”他大吼道,“立刻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