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南郑城的许多人而言, 这是狂乱的一天。
比如说那些有钱人,听说帝姬带着种家军和粮食一起来了兴元府,天就突然塌了!
完啦!他们再也没有任何办法捂住盖子,他们扎不住这口袋, 物价是一定要回落了, 可他们囤了那许多的米粮是要发霉的!
可他们也不是最倒霉的人,因为还有许多倚门而望的茶商在等待勇士凯旋, 等着等着竟然等到了这样一个消息!
他们忙忙地开始收拾家里的金银细软, 那里有珠宝首饰,有大量的铜钱, 有布匹, 有田契,还有逃难路上一定要带的粮食——东西太多,就必须一样样装在马车上。
从卧室仓库书房各处寻觅这些东西是一件很费时费力的事,因此有人出逃就慢了一步, 马车还没备好,县尉已经找上门了。
还有人倒是很机灵,早早就将车马备好,一溜烟地狂奔出了南郑城。
当然,机灵也没有什么用。
往东北去关中的道路是不能走的, 灵应军正从那边过来。
往西南去蜀中的道路也是走不通的,三泉还不知道这些事儿, 那路继续堵着呢!
任凭商人大吵大闹, 堵路的是成都府那边的小吏, 根本不听你这些的——你说你是自己人,你要走这路,那你和我们上官说去, 跟我们这些斗食小吏说的着吗?
一个圆乎乎的老爷,趴在山路上涕泪横流,竟成了一副奇景,好在没奇太久就被通判的人客客气气“请”了回去。
当然这些人都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漕官。
他素白着一张脸儿,坐在书房里,煮了一壶热茶,慢慢地喝。
衣服是换了新的,茶也是上好的建茶,自有清香。琴师在隔壁弹琴,琴音幽幽传过来,高山白雪,不染尘埃,听一听,他就觉得自己像是进了这琴曲之中,飘飘忽忽成了仙人。
墙上又挂出了那幅黄家富贵的画,他飘起来,就奔着画里去,整个人像是又回了少年,回了汴京,唉,他也是科举得的官,他年少时,父母族亲是多么地以他为傲。
有人在廊下走过,突然将他惊醒,拽回这烦恼的世间。
他是不乐意去海南的,可他也没有别的路好走了。
他伸手向着案上整齐摆着的白绫而去。
“然后呢?”帝姬坐在马车里,很有兴致地问,“他死了?”
“倒没有,”尽忠说,“宗翁登门时,他还在那哭呢。”
小内侍的语气里就很有些揶揄,不过帝姬倒很宽容,她说,“也不过是本朝官员的平均水准罢了。”
有钱有权的人在出逃,在寻死,但没钱没权的人却开心得很。
百姓们纷纷跑出家门,指指点点着护送粮食进城的军队,当他们看到种家军的大旗后,就更加吃惊了。
种家军!虽说他们在蜀中,可也听说过种家军的威名,快仔细看看,这些关西大汉多么魁梧!一看那张国字脸就知道各个都是保家卫国的勇士嘛!
接手了帝姬防卫工作的灵应宫禁军就有点不高兴,尤其是花蝴蝶,瞥了一眼种家军,有点服气,又有点不服气,但总归还是矜持地将自己鬓边那朵鲜花推了推。
有两个种家哥哥见了,很想笑,但忍住了,转过头看看自己弟弟。
弟弟还是傻弟弟,路上虽说已抽空将锦袍的扣子扣好,但一点也没有挺胸抬头目不斜视迎接南郑城百姓目光洗礼的准备,依旧傻乎乎地睁着大眼睛四处看,看兴元府离终南山不过几百里,却这样温暖,百花盛开,墙头上,阁楼上,女郎的鬓发间,到处都是芸薹花。那花蕊弯弯曲曲,花瓣又自然生出许多纹路。
一片片明艳的黄花,像梦一样。
他再看看前面那辆马车,并为这梦一样美好的场景找到了一个充分的理由。
种十五郎赞叹道:“帝姬真是个小神仙啊!”
一旁的侄子就差点没摔下马。
小叔父有点傻,没办法,大家宠着,在老种相公身边长大,好的是都教了,坏的他也没经过见过,有点憨气,但还正好。
一群看他长大的叔伯兄长侄子就没想过让他也进军中,也去当一个忠烈,那要是起了尚主的心思,他憨一点,不是正好吗?再精也精不过汴京那些人精,更精不过尤擅权谋心术的官家,憨一点,但是个品行正直的好孩子,让人放心,还更讨喜。
至于需要他精明的地方,那自然也有这一群娘家人——呸!这一群叔伯兄弟帮衬着他,必不教他受了委屈!
大家赶了一天的路,现下进了城,安排住下后,还是得先沐浴一下,再去赴宴。
赵鹿鸣也应该这么着,但她的车子在灵应宫前拐了个弯,跟着宇文时中的马车就过去了。
有仆役见了,就轻声对车内的安抚使说了一句。
“无事,”宇文时中声音很平静,“帝姬亲临,我候着就是。”
宇文老师的声音很平静。
能选进资善堂当皇子帝姬们的老师,他的外貌风仪都是极佳的,说话从容不迫,举止风度凝远。
这似乎是他的一门手艺,靠着这门手艺,他现在还能在帝姬面前撑住架子。
但帝姬